有去年轰轰烈烈的压降产能行动,今年从集团到矿区,从地方正府到县城老百姓都习惯了,也都清楚这是大势所趋,不可能如同过去几十年一样靠山吃矿。
要说戴计田在铜岭的群众基础还真不错,对基层情况也了如指掌,进了铜岭矿区好像在县府大院一般自如,碰到这个老矿工拍拍肩膀,那个技术人员开句玩笑,与一班集团中层干部和矿井管理人员更是如鱼得水,毫无架子地说说笑笑。
在矿区大门口二十多个体格剽悍的矿工骂骂咧咧跑过来讨要说法,鱼小婷、老吴、小吴等手往腰间伸,特警们纷纷上前护住市领导们,场面一时有点紧张。
唯有戴计田全然不惧,只身出了人群迎上前,指着带头几个矿工骂道
“三柱子你犯啥浑老娘风湿病躺床上不要人服侍了老布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闹,赶紧回家陪那个漂亮的儿媳妇去还有你徐大个儿,怎么每回闹事都有你,是不是谁塞给你好处了”
吃他一骂,气势汹汹的矿工们都愣住,不知所措
戴计田走到他们面前,这个捶两下,那个踢一脚,爱恨交加地说“
一席话说得准备闹事的矿工们没脾气,两侧惴惴不安的集团中层干部们赶紧一对一把他们带离现场。
詹印颌首,道“计田做群众思想工作有一套,值得同志们学习。”
戴计田笑得满脸红光,连声道“打从进了起我雷打不动每个季度到矿区搞一次调研,不吹牛地说铜岭矿区上万号人,至少一半我能叫出名字。”
“五
詹印却知方晟的用意,欣然道“行,换环境换思路,没准能跳出新点子。”
时值八月酷暑,烈日当空,外面稍稍走几步就汗流浃背,大小官员们巴不得早点钻进会议室享受空调。
可书计市长都要开露天会议,谁敢反对
一群人绕到北侧山脚下,六七百米高的山峰遮天蔽地,左边堆着小山般的矿渣,右边则是废铜烂铁,詹印四下打量后道
“这儿不错,发言的站到前排,其他人放松点,很新颖的会议形式啊。”
方晟应道“是很新颖,有利于同志们畅所欲言。”
第一天连开三场会基本敲定铜岭矿区下岗工人分流安置方案,以及关系到各人切身利益的补偿标准等事项。
当晚詹印等人都没住铜岭回市区四十分钟左右,总觉得还是住市府宿舍大院踏实。
回程途中,在车上何超递给方晟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领导,我要举报戴计田
方晟愕然问“从哪儿得到的”
何超又递过去一张发黄的照片,是四个人合影,最中间依稀可辨出戴计田的模样。
“参加浇铸车间时我落到后面,有个躲在机器背后的老工人紧张地冲我招手,见其他人都上了前,我故意更放慢脚步等你们前往另一个车间才跟他说话,”何超道,“老工人自称余智勇,说是帮亲弟弟余智良伸冤,就是照片上站在戴计田右侧、手搭在他肩上的人”
“年纪也不小了吧”
“今年53岁,因为涉嫌隐匿危险品、非法买卖等罪名被拘捕,四年了一直在局、检察院之间踢皮球,每次移交给检察院都以材料不充分退回,然后再补充再退,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
“因为得罪了戴计田那就不排除故意为之,折腾到最后以证据不足放人,但关在里面也折腾得不成人样了。”
“纸条是余智良利用探监时夹在旧衣服里给哥哥的,以前他写得一手好字,每年矿区领导都请他写对联,再
方晟不动声色道“好,一个典型的白手套,继续说。”
“真实合作颇为愉快,亲密无间的关系持续了将近十年,期间还换了个铜矿,也就是管理第二个铜矿时两人产生分歧,关系到铜岭地区地质环境和采矿区采矿塌陷问题,具体地说就是应该有赔偿和安置。戴计田拿的矿井都属于半熟矿,前期基础准备工作已经做好,接手后直接往深里采掘大把大把地捞钱,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发生塌陷导致道路、耕地、农舍等等受损,由此产生一系列费用”
“搬迁补偿费、公益设施费、青苗补偿费、集体组织公共用房和设备的拆迁安装费、原老庄盘土地、土地复垦费等等。”一年多时间方晟对涉及矿区管理已颇为了解。
“余智良是矿区与农村结合部出身,对农民还是比较体恤,觉得赚这么多钱该赔就得赔不然人家过不下去;戴计田则是一毛不拔,凡自己承包矿井发生的塌陷事故一概不认账,找出一大堆理由拒绝赔偿顶多由村委会或矿区给点钱了事。由此几回,余智良觉得良心过不去,正好五年前又发生一起严重塌陷导致两个农民当场死亡,事关人命戴计田更不肯承担责任,余智良实在
“从此踏上漫漫举报路”
何超道“余智良拿着举报材料一直告到省里,起初戴计田对老同学还是网开一面,派人把他带回铜岭后好言好语相劝,主动表示出笔钱让他到省城做生意从此不过问铜矿的事。余智良坚决不从,如此好几趟让戴计田失去耐心,罪名把他抓起来只关不审拖到现在。”
方晟默然良久,问道“哥哥余智勇仍是矿工”
“矿区行管人员,前几年沾余智良的光做了个小头目,后来实际上靠边站就等办退休手续。每次上面有人来矿区,或者象市纪委、振兴领导小组调研组到铜岭,余智勇都是重点被盯防对象,根本没机会靠近。这回还是靠着矿区里的一班老兄弟掩护,提前化装成矿工躲在车间里碰运气。”
“余智勇手里有确凿可靠的证据么”
何超谨慎地说“余智勇自己说有,但谁知道呢上访、举报人员都号称掌握足以把对方送进监狱的材料,有时
“用心良苦了,这可以算作直接证据。”方晟道。
专注开车的鱼小婷冷不丁道“明天我去找余智勇。”
“不行,”何超道,“余智勇不相信任何人,除非把材料亲手交给方市长或詹书计,这是余智勇的原话。这几年戴计田始终担心余智良偷藏了一批不利自己的证据,挖空心思想骗出来,余智勇好几次险些上当。”
方晟思考了两三分钟提拔到正厅以及副部后,他说话的节奏更慢,思考的时间更长,尤其私底下说话不再象在黄海、江业时蹦豆子似的,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与此相对应的是,以前眼神里令人战栗的锋芒和锐利逐渐内敛,取而代之是大领导们惯有的亲切、和蔼、睿智。
做大领导须得有静气,也不能随便表态,想什么必须在心里斟酌几个来回,说出口已经磨砺得没了棱角。
“今天戴计田在矿区的表现,你们都
何超道“跟余智勇谈话时我也想拖段时间,等压降产能行动过去后由振兴领导小组调研组上门接触,但余智勇说这回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人多嘴杂事后难免不会传出去,所以过两天就离开铜岭去外省随便做点小生意,隐姓埋名供养好弟弟正在京都读研的孩子,不再回来了。”
“是这样啊”
方晟仰头倚在靠垫上,陷入了深深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