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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类父?爱你老爹,玄武门见!》正文 第四百零七章 鸩杀
    大雪封山的第十二日,天地依旧静默如初,唯有风过松林时发出低沉呜咽,似远古魂灵在诉说未尽之言。归心庐前的积雪被踩出一条新路,蜿蜒通向村外驿站??那是承安北行后留下的唯一痕迹。三日后,游学队五路并进的消息陆续传回:一路入羌地,在赤水河畔建起第一所“沙洲义塾”,以驼骨为笔、沙地为纸,教牧民孩童识字;另一路由女子七人组成,潜入巴郡深山,助苗寨妇人设立“女议堂”,首倡“产育休养三月制”,竟得族老允准;最远的一支已抵玉门关外,与西域使团汇合,正在筹建“万国书驿”,拟将《惠民药典》译成八种文字,沿丝绸之路广布。

    而严道山村,并未因承安离去而沉寂,反而愈发炽烈如火。

    孙和拄杖巡视各处,每日清晨必至岩窟学堂点名授课。那三间石室如今已扩至九室,“诚室”专授识字明理,“知室”讲习医算农工,“行室”则演练议事辩论。更有奇者,村中少年自发组织“夜巡队”,手持火把,轮值守护言碑林,防人毁碑篡文。他们不佩刀剑,只背竹筒,内装墨汁毛笔,凡见碑文剥蚀,即刻补刻,谓之“续命”。

    李五则接手药局总务,推行“百草轮值制”:每户人家按季认养一味药材,从播种到采收全程记录,年终汇编成《百姓本草簿》。此法一出,不仅药材产量翻倍,更令无数老农成了“土药师”。有位瞎眼婆婆,靠嗅觉辨识黄精二十年,竟被请去太医院当“顾问”,虽未赴任,然其手绘《根茎气味图谱》已被张衡收入《博物志》。

    就在此时,长安传来惊变。

    皇帝亲阅《归心实录》后,连下三诏整顿吏治,罢黜贪官四十七人,其中便包括当年拆毁傅氏祖宅的主谋周厉。此人被贬为庶民,押解回乡途中遭仇家围殴,双目失明,流落街头乞讨。有人见他蜷缩于洛阳桥洞之下,口中喃喃:“我不该烧那本书……不该烧……”然无人施救,唯有一盲童路过,吹了一曲《归心曲》,飘然而去。

    朝堂之上,风气骤变。昔日噤若寒蝉的年轻官员,开始大胆引用《困知录》语句上奏。某日,一名七品监察御史竟当庭质问司徒:“大人年俸三千石,可曾亲尝百姓所食藜羹?可知归心庐一餐不过两钱米?”举座哗然,然皇帝非但未怒,反赞其“有直臣风”。自此,“归心语录”悄然流入宫闱,连皇后亦令宫女抄写《妇训篇》,主张“女子亦当读书明志”。

    更令人震动的是,皇帝竟命太常寺重修《孝经注疏》,删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句,改为“君不仁,臣可谏;谏而不听,则去”。诏曰:“忠不在顺,而在守义。”史官惊愕,然不敢不录。

    然而,风暴从未真正停歇。

    就在归心声势如日中天之际,一股暗流自西北涌来。凉州刺史徐元甫,原为周厉门生,素恨“归心”乱政,密联十六郡守,暗中结成“清源会”,誓要“肃清妖言,复我纲常”。他们不敢明攻,便使阴策:或贿买游学使随从,伪造“煽动民变”书信;或派人混入药局,偷偷替换药方,制造误诊冤案;更有甚者,在边境散播谣言,称“归心盟欲联结匈奴,另立天子”。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民心动摇。

    孙和闻讯,召集众老商议。王德遗碑前,三百村民齐聚,气氛凝重。

    “他们要毁我们百年清誉。”孙和声音沙哑,“不是用刀,是用谎。”

    众人沉默良久,忽有一少女站起,是当年被救孤儿归儿之妹,名唤阿禾。她捧着一本破旧账册,朗声道:“我有个主意。既然他们造谣说我们害人,那我们就把所有人救过的命,一笔一笔记下来。”

    众人一怔。

    她继续道:“药局十年来的病历都在,游学队带回的感恩信也有上千封。不如把这些全编成一本书,叫《活证录》??活着的人作证,证明我们没有杀人,只有救人。”

    孙和眼中骤然亮起光芒。当即下令:全村动员,设“录证堂”,由识字妇人牵头,逐条核对姓名、时间、病症、用药、疗效,一一登记在册。为防篡改,每页加盖指纹印泥,并请邻村长老联署见证。

    三个月后,《活证录》成书,共十二卷,收录病例九千八百六十三例,遍及十三州七十六县。书中不仅有名有姓,更有患者亲笔画押,甚至附有痊愈者寄来的头发、指甲,以示“此身确由归心药所救”。

    孙和亲题序言:

    > “世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 可若官府闭眼,百姓又何处申冤?

    > 今日我们将事实刻成书,

    > 不为邀功,只为自证清白。

    > 若将来有人再说我们是贼,

    > 请让他看看这九千八百六十三条性命??

    > 哪一条,是你杀的?哪一条,是我们救的?”

    此书一经刊布,轰动天下。各地百姓争相抄录,市井间流传新谚:“宁信《活证录》,不信官府报。”连边疆戍卒都拿它当护身符,挂在腰间,说:“这是我娘靠归心药活下来的凭据!”

    徐元甫得知,暴跳如雷,下令焚书捕人。可在凉州城外,三百农夫跪地拦车,高举《活证录》副本,齐声诵读救治记录。官兵挥鞭驱赶,却无人退缩。最终,一位百岁老兵颤巍巍走出人群,解开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箭疤:“二十年前,我死在战场上,是归心游学使把我背回来,用‘续筋散’接上断骨。今天你们要烧书?可以。但先杀了我这个活证据!”

    全场寂静。

    士兵放下鞭子,有人悄悄藏起一页书稿。

    此事传入长安,皇帝长叹:“民心如此,岂能强压?”遂颁新律:“凡毁《归心》诸书者,以毁国本论罪。”并敕令将《活证录》收入秘府,命史官将其摘要载入《东观汉记》。

    风波渐息,然归心之路,仍未止步。

    五年后,承安巡行天下归来,已是两鬓斑白。他走遍一百四十七县,查办冤狱八十三起,推行“民议分田法”十七处,重建义塾五十四所。每至一地,皆不携兵卒,只带一名书记、一名医师、一名工匠,谓之“三人治”。百姓呼其为“青衫察使”,闻其将至,扶老携幼迎于道旁,献茶敬果,如见亲人。

    但他最牵挂的,仍是严道。

    归乡那日,正值清明。“归心日”庆典已成定制,全国同步举行。严道山谷张灯结彩,言碑林中新添石碑逾百,最引人注目者,是一块无名女子所立之碑,仅刻一行小字:

    > “我曾被卖为妾,今识字持契,自赎其身。

    > 我不是谁的物,我是我自己。”

    承安抚碑良久,泪落无声。

    当晚,他在学堂召开“归心十一年大会”,宣布三项新政:

    第一,设立“传灯奖”,每年遴选十名最杰出的平民教师、医者、工匠,授予乌木杖一根,象征薪火相传;

    第二,启动“千里镜计划”,在各州郡设立“信息哨站”,由游学使定期传递地方动态,汇总成《民情通览》,直送长安“直言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创办“归心学院”,选址望乡岭顶,面向全国招生,不限出身、不论男女、不问族裔,唯以“愿说真话、敢行正道”为录取标准。

    “我们要的不只是一个村子的好,”他说,“而是一个国家的觉醒。”

    次年春,学院正式开学。首批学子百人,来自匈奴、南越、羌、氐、倭、大秦商人之后,甚至有一位是宫中逃出的阉宦之子。开学典礼上,承安亲自授课,题目只有一个:

    **什么是真相?**

    他站在讲台前,手中拿着一块陶片,是去年考古队在废井中挖出的,上面刻着半句残文:“……税三倍,民饿死。”

    “这是三百年前的记录。”他说,“那时候,没人敢写,写了也会被烧。但我们挖出来了。为什么?因为泥土记得,石头记得,人心更记得。”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年轻面孔:“你们今天能坐在这里读书,不是因为皇帝开恩,而是因为千千万万不肯闭嘴的人,用命换来的。所以,当我问你们‘什么是真相’时,我希望你们的回答不是背书,而是??你愿意为它付出什么?”

    课毕,全体新生徒步登上望乡岭,在桃林深处集体宣誓:

    > “我愿以眼见代替耳闻,

    > 以实录对抗遗忘,

    > 以良知挑战权威。

    > 若有一日必须选择??

    > 宁可身死,不说假话。”

    誓言随风飘散,落入千山万壑。

    十年后再看天下,已是另一番景象。

    洛阳太学增设“民治理论”科,教材竟是《困知录》节选;南阳豪族主动捐资建“乡村药柜”,仿归心模式运营;就连匈奴单于遣使求和时,也特意请求:“愿派子弟入归心学院学习议事之法。”朝廷震惊,然皇帝笑曰:“化干戈为玉帛,不正是圣人之道?”

    而承安,终老于严道。

    临终那日,春雨绵绵。他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孩子们朗读《归心九章》。孙和握着他枯瘦的手,哽咽道:“你要走了吗?”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先走一步。你们记住,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读书,还有一个人在写真实,我就没走。”

    片刻后,气息渐弱,最后一句话轻如耳语:

    “爹……娘……我守住了。”

    葬礼当日,万里同悲。十七州郡降半旗,西域十六国遣使吊唁,敦煌僧侣昼夜诵经七日,东海渔村停网三日。长安皇帝辍朝一日,亲书挽联:

    > “一身正气贯虹霓,

    > 千古民心得是非。”

    然承安墓前无碑,唯有一株新栽桃树,随风摇曳。据归儿说,那树下埋着他最后的日记本,封面写着:

    > “我不是英雄。

    > 我只是一个不愿忘记的人。”

    岁月流转,沧海桑田。

    百年之后,东汉倾覆,三国纷争再起。战火席卷中原,城池化为焦土,书籍尽付灰烬。然而在蜀地深山,仍有村落保存完整《归心全书》,藏于岩洞之中,代代口传。每逢乱世,便有人打出“归心旗”,聚民自保,设塾授业,施药济贫。

    千年之后,唐贞观年间,魏征奉命编纂《群书治要》,偶然发现一部残卷,题为《傅氏困知录》,内容与当朝政策惊人契合。太宗惊叹:“此等智慧,何止超前百年?”遂下令全国推广,并追封傅承安为“文正先生”。

    又过千年,近代学者于敦煌莫高窟藏经洞中,发掘出一批唐代抄本,其中赫然有《归心实录》完整版本。最令人动容者,是在卷末空白处,不知何人用极小楷写下一段话:

    > “吾生于乱世,父死于战,母饿于道。

    > 幸得此书指引,识字求生,办学育人。

    > 今我子孙皆读书,皆知权利当争。

    > 感念傅公,虽隔千载,犹叩首百拜。”

    落款:宋仁宗景?三年,江南布衣李某谨记。

    时光如河,奔流不息。

    今日若有人走进四川严道旧址,仍可见望乡岭上桃林如海,岩窟学堂遗址尚存,壁上刻字依稀可辨。言碑林历经风雨,部分石碑断裂,然当地人年年修补,新碑不断增添。最近一块,立于二十一世纪初,是一位返乡大学生所刻:

    > “我在城市读完大学,

    > 才明白你们当年多勇敢。

    > 现在我回来了,

    > 要做和你们一样的事。”

    每当夜深人静,若有微风拂过山谷,仿佛仍能听见笛声悠悠,不成调子,却纯净如初。

    那是盲童阿乙的余音,是千年来无数普通人低声诉说的回响:

    我们记得。

    我们活着。

    我们仍在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