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办?”"
“何大哥,刚才丁总管来过,说马上就要一个月了,叫你赶紧把欠炒菜馆子的钱给还上。”
“啊?”
刚从茅厕里出来的何有田,系裤带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略显肥大的裤管,好悬没掉下来。
上次因为韩大人要每个千总司递交一份西线作战的报道,马大利不会写,就想着要请文书室的陈书写,然后何有田为了整点油水,祭一祭五脏庙,非要自告奋勇的作陪,结果好巧不巧,在炒菜馆子里遇到了韩大人。
然后就倒欠了六七两银子的餐费。
领兵的营官带有目的的私下请中军文书官吃饭这种事,往严重了说,这叫私交近臣,图谋不轨;往轻了说,也是属于贿赂行为。
最轻最轻也是违反了襄樊营的纪律。
韩大人只是变相的罚一笔银子,实际上已经是额外开恩了。
但问题是,这事马大利才是主谋啊,咱何有田只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
结果,账全都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吃饭的时候他只是旗总,月饷不过一两五钱,第三局扩编为干总司后,他才提的把总,月饷也只是二两银子而已。
这六七两银子的餐费,抵得上他小半年的月饷呢。
而且。
扩编之后,襄樊营产生了一大批百总级别的营官、军法官和文书官,军医院的那些小娘子都快不够分了,定亲的聘礼也水涨船高。
何有田本身也没啥优势,只能靠聘礼来吸引人家嫁给自己,本来以他的月饷,再找人?一?,是能把聘礼银子给凑出来的。
可现在,只能说是遥遥无期了。
“日他娘的。”何有把裤子往上提一提:“请客的不是俺,被请的也不是,到头来全怪到头上了。等会马大利回来,俺就跟他说,叫他也得出银子。狗日的升了千总,月饷一下子弄到了五两,他不出钱谁出钱?”
“何大哥,你咋能直接说俺们干总的名讳呢?叫黑棍听见了,准又得扣你的纪律分。”罗长庚连忙劝说道。
这次扩编以后,这位先后擒获过张文富和轰天雷的“一级战斗英雄”,当上了旗总,但职级还是百总级。
“俺何有田是老三队的出来,现在军法总队的队正罗勇,都比晚了两届,俺怕他个?。”何有田从罗长庚手里接过长枪,往院子里面走。
他们所在的院子,是军医院在光化县的临时驻地,今天丹水口之战,产生了许多的伤员,需要救治。
同样的,还有一些被俘虏的明军马兵,有受伤的,也被安置在了这里。
何有田的局队没有参加白天的战斗,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负责此处的安保和维持秩序。
罗长庚扛着自己的旗枪跟在何有田后头:“何大哥,咱们今天要是也跟着去打仗就好了。俺听二顺兄弟说,今天的头功记在了骑马步兵哨队的身上,每个龙骑兵作战奖励,起步就是三个月的月饷呢。咱们今天要是也参加了,
那何大哥你就不用愁了。”
“周二顺跟你说的?”
“昂。”
“日他娘的。”
何有田一下子感觉心好痛。
明明这三倍月饷的奖励,和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就是感觉像是丢了好几两银子一般。
而且。
周二顺原先和罗长庚一样,都是自己旗下的小队长,结果人家到了骑马步兵哨队没俩月,已经成把总了。
那可是龙骑兵的把总,含金量比自己这个步卒把总高多了。
这次龙骑兵又在丹水河口,在韩大人面前大大的露面,立了个大功,说不定哪天就成千总了。
你奶奶的。
何有田心说,他在老三队时候的队友都混得比自己好不说,带出来的几个手下,梁勇成了西营的干总,周二顺成了龙骑兵的把总,也都比自己混得好。
罗长庚虽然职务还是旗总,但职级却是百总级的。
并且人家还是一级擒首勋章获得者,还是从室侍从,见到韩大人的机会比自己都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比自己混得好。
狗日的,听说过旺夫的,没听说过旺手下的啊!
“何大哥,咱们这次出来打仗,肯定也能立下战功。”罗长庚满怀憧憬的说道。
闻言,何有田也是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心说你狗日的罗长庚可别再立战功了。
你要是再抓了一个朝廷的头头,成了千总,也跑到自己前面去了,那我何有田真要找个军医院的小娘子,一头撞死在对方怀里了。
两人说话间,来到了院子当中,见到有两个水师步兵打扮的士卒,抬着个伤员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似乎是想要找个护工小娘子,安排个床位,或者找个人来照料一下什么的。
但有护工小娘子问了两句,知道是屁股上中箭,现在没什么大碍,一时半会死不了以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两个水师步兵犹豫了一阵,把担架放在屋檐下,然后也走了。
“不是水师步兵只打扫战场,没有打仗么?怎地还有人受伤?”罗长庚挠了挠头,有点不得其解。
何有田嘴角勾勒出笑容,调侃道:“这帮水师步兵,渡个河都能淹死好几个,还有啥不可能的?”
水师步兵和骑马步兵虽然是同时成立的兵种,但两者从各方面来讲,都很难放在一起比较。
后者什么都是最好的,而前者什么都是最差的。
连兵源都是最差的。
干的又是最苦最累的活计,本来先天体质就弱,自然做多?多,闹了不少的笑话。如今襄樊营里,变着法子调侃水师步兵,已经成为大家最好的解闷的法子了。
估计这次丹水口之战后,编排水师步兵的段子,又会冒出来一大批。
罗长庚嘿嘿笑了两声。
他虽然觉得编排人家有点不地道,但一听到何有田的话,就想到了那些笑话,确实有点忍不住。
不过就在这时,头朝下屁股朝上,趴在担架上的那人,忽然开口说道:“不,不是的,我们水师步兵今天也,也打死了几个朝廷的马兵。而且,我,我是因为抓人,才,才中了冷箭的......咳咳……咳咳……”
何有田和罗长庚本来以为担架上这人晕过去了呢,这时听到对方忽然开口,多少有点尴尬,前者下意识问道:“那你后来抓到了没?”
“抓......抓到了。”担架上那人咳嗽着说道:“咳咳,叫,叫马世勋,说是......说是郧阳镇的一个参将,韩大人说要给咱水师步兵哨队记集体二等功,还要给咱发,发啥这个一等擒首勋章......”
“啊?”
听到担架上这人的话,何有田登时张大嘴巴,傻眼了。
这咋又遇上一个拿到一等擒首勋章的?
咋地人家立功,比老子屙屎还要痛快容易呢!
何有田刚刚觉得缓和了一点的心脏,又开始抽痛起来。
罗长庚倒是一下子对此人很感兴趣,蹲下来扔了支忠义给对方,问道:“俺叫罗长庚,是第四千总司的,你叫啥?”
担架上那人忽然变得很是激动,费力地挪动脑袋,把脸露出来了一点,望着罗长庚道:“你,你就是罗长庚,抓了张文富和轰天雷的那......咳咳,那个?”
“昂,是俺。”罗长庚已经习惯了自己一自报家门,对方就会反问一句你就是罗长庚的场景了。
“嗬......咳咳。”担架上那人又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叫焦......焦人豹,是宜城来的,我大哥叫焦人龙,二哥叫,叫焦人......”
他“凤”字还没说完,院子里忽然哗啦啦又进来了一大群的人。
为首那个穿着绑有皮革武装带的暗红色战袄,长着一张标准的脸,径直走到了此间,正是第四千总司的干总马大利。
“何有田!”
“有!”
何有田本能地两腿并拢,行立正礼。
马大利刚刚在韩大人那里议完事出来,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说道:“奉中军处的命令,我第四千总司一部,负责将本次在丹水口之战中负伤,阵亡的将士,以及明廷的俘虏,首级,转移到后方。”
说完以后,见何有田嘴唇翕动,马大利不给他废话的机会,指着地上那个担架说道:“这个人是水师步兵的吧,你俩就先把他抬着,现在立刻行动!”
中军处的命令一下达,整个第四千总司迅速运转了起来。
马大利公事公办,何有田也始终还没有找到机会,说银子的事情。
转运伤员,俘虏和阵亡将士的事情,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
这次襄樊营在丹水河口取得了一场大捷,战果着实不小,除了伤员,俘虏和阵亡将士之外,还毙敌两百余人,这些人的首级,也是要送回襄阳的。
经过石灰处理之后,还要送到德安府白将爷那里报功。
德安府那边不是总说,襄樊营整日只杀大顺自己人么?
这些人头就是襄樊营内战内行,外战也内行的证据。
而且,杀的还全都是郧阳镇的精锐马兵,生擒一个参将,一个游击,击毙两个游击,一大堆干总把总,又斩获两百多首级,绝对算得上是夏季攻势以来,湖北顺军第一大捷了。
深夜的汉水码头上,不知道是因为经费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灯火并不通明,显得很是昏暗,让人只能看见眼前的物事,稍远一些的江面上,就黑黢黢的一片,很难瞧得清楚了。
军法队的总队长罗勇亲自带队,在码头上维持秩序,不允许任何人喧哗和随意交谈。
码头上的船,也是装满一艘就是一艘,绝对不停留。
何有田这个局队,正好负责运送水师步兵的伤员,排了好一阵子,才轮到他们上船。
上船以后,立刻就走了,效率快得他都有点不太适应。
船离开汉水码头,脱离了军法总队的视线以后,何有才扯了扯罗长庚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你发现没有,在咱们前头已经发了十几艘船了,后头还不知道有多少,这么多船,一两千人也装得下了,绝对不是运送伤员那
么简单。”
罗长庚一呆,他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问道:“何大哥,那是为了啥?”
何有田摸着下巴,一副神机妙算,高深莫测的样子:“肯定是韩大人担心王光恩会报复,所以决定提前撤走!”
罗长庚瞪大眼睛,盯着何有看了半天,才张大嘴巴,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字词。
“啊?!”
襄樊营韩大帅在丹水河口,大破明军骑兵,生擒参将马士勋,毙敌无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就飞遍了整个荆襄大地。
由于此战的经过,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和英雄气概,甚至不需要宣教队的人怎么发挥,只需要如实的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好的战地通讯。
相关的报道出现在襄阳的青云楼以后,很快又被这里的客商和各路人马的探子,更进一步的传播开来。
丹水河口之战后的第三天,郧阳副将张文富就拿到了记载有此战经过的抄报。
看完了之后,他也是瞠目结舌,除了一个“啊”字之外,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
马世勋他知道,王光兴他更知道,这两人都是边军出身的宿将,论作战勇猛和战场经验,绝对远远在自己之上。
可以说,是整个荆襄一带的明军里面,除王光恩本人之外,最能打的一股精锐。
可是却输成了这样。
至于说韩再兴领十三轻骑强渡过河,一箭杀伤马世勋,三箭射崩明军大阵之士气的文字,哪怕张文富作为襄樊韩大帅的忠实迷弟,也觉得肯定是宣教队的那帮人在故意夸张。
但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
王光兴大败亏输,马世勋被俘,死了那么多人,是肯定没办法作假的。
在襄阳的时候,张文富也接触过一些宣教队的人,这些人普遍对韩大帅有一种狂热的忠诚,搞战报的时候会适当的夸张,但绝对不会无中生有。
本来这次秋季攻势,张文富是踌躇满志的想要一雪前耻,但先是遇上牟文绶卷粮食跑路,然后按照襄樊营法子练的兵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现在这封战报送来,更是头被浇了一大桶的冷水。
心都凉了。
“东翁。”
李文远看完了战报,却是一副别人恐惧我贪婪的表情,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兴奋:“此战结果虽是坏事,但换个思路来说,无疑又是一件好事。想那韩再兴不知轻重,擅自出击,虽是偶有小捷,但无疑大大的开罪了王总戎,戎
爷又岂会善罢甘休?”
见自家东翁面露思索之色,李文远接着说道:“王总必定会亲率大军,将光化城四面围打。不管此战他韩再兴是守得住还是守不住,襄樊营的兵马肯定都会被王总的大军拖住,困住,襄阳腹地必定是空虚得很。留在线
的兵马,至多只有一个千总司,还要分守宜城、武安镇和南漳县,如何守的过来?”
说到此处,李文远忽然起身拱手,大声劝道:“学生恳请东翁趁此良机,速发大兵北上,收恢复之功勋于股掌,报皇上天恩于疆场!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张文富攥着抄报,低下头,眸中光芒闪烁不定,纠结良久才猛地一拍扶手,下定决心般说道:“先生说的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担心为襄樊营所败而不敢出兵的话,那和输了又有什么区别?如此天赐良机都不争取的
话,又怎能对得起浩荡天恩?即刻传令营中各官,明日辰时初刻各领本部兵马至校场集结,失期不至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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