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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新春
    那白衣女道士身形颀长,风姿峻拔。

    她足蹬乌履,身穿一袭剪裁合身的月白色道袍,行动间衣袂飘然,倒是很有几分道骨仙姿。

    对于这位虔真人的千金,韩科长是久有耳闻,但此时此刻,才第一次见到庐山真面目。

    心中暗道,这小娘们长得确实不赖,他也看不出来对方有没有化妆敷粉什么的,只觉得脸很白,唇很红,整张脸看起来很是大气。

    很像是后世网络上说的那种,国泰民安脸。

    不过虽然是身穿道袍,做男儿身打扮,但韩复眸光移动向下,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呃......只能说确实是大师姐。

    西贝货身上也有一股英气,但她毕竟还未完全长开,性格上也是天真烂漫的少女性格,与眼前之人确实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眼前这白衣女道士,倒更像个行走江湖的侠女。

    “少爷,这便是俺那大师姐,你有啥话便与她说吧,俺在下面等着。”胖道士看起来很是怕这女道一般,给对方见礼之后,也是吨吨吨的下楼而去。

    韩复本来还想着说,有石大胖在这里,双方头一次见面能不那么尴尬呢。

    结果这小子倒是自己先跑了。

    那白衣女道士却是没受什么影响,施施然的作了一揖,自报家门道:“小道玉虚宫清蘅子,见过襄樊韩大帅。

    清蘅子......嗯,这道号确实比石大胖的冲虚子,张全忠的玄机子要好听不少。

    韩复心里给了个好评,脸上却是微笑还礼道:“本官经常听石大胖说起他在玉虚宫的师父和师姐,不想始终缘悭一面,竟至今日,方得一睹尊容。”

    那白衣女道士清蘅子,嘴角勾勒,似有笑意,好像是没有想到,石玄清在这位韩大帅的口中,原来叫做石大胖。

    忍着笑道:“小道这半载以来,久仰大帅威名,每览报章,见大帅建功勋,不由神驰想象,心向往之。今日一见,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还好不是见面不如闻名。”

    “大帅说笑了。”清蘅子眼波流转,忽又说道:“其实我在谷城县之时,便见过大人雄姿。”

    “你便是那日在谷城真武帝君庙内讲经的玉虚宫道士?”韩复也想起来了,当初李铁头去刺杀冯养珠的时候,曾经说过,在街上遇到了一群道士,当时李铁头还以为,那也是军情局准备的后手呢。

    “大帅好记性。贵部杀了冯都尉之后,小道又在城中盘桓了数日。当大帅到谷城之时,我亦就在码头上,便是那时,见过大帅一眼。”清蘅子声音空山流水,甚是清冽。

    韩复刚到谷城的时候,忙着应付陈智等县中的官绅,倒还真是没注意到,码头上有没有道士。

    然后又很快去了光化招抚侯御封等人,等再回谷城之时,才听真武帝君庙的庙祝说起,不过那个时候,这清蘅子早已到别处游历了。

    不过记不清归记不清,一点也不妨碍韩科长顺着这个话题,和对方一直聊下去。

    两个人复又来到高楼外的栏杆边,凭栏眺望,随意的聊着天。

    石大胖这个大师姐,经常到山下讲经游历,见闻、谈吐自然不是一般寻常女子能够比拟的,而韩科长前世是体制中人,这辈子又是鄂西头号军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更是了得。

    且两人都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愿,你来我往之间,倒还投机得很。

    只是眼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时间也差不多到西洋钟点的六七点了,沉睡中偌大的一座襄阳城,也开始渐次苏醒。

    韩复觉得可以直接一点了。

    倒不是怕长时间的交通管制会扰民,而是到了青云楼该上客的时候了。

    大过年的,青云楼一天光是抽水,就不少银子呢。

    总不能因为我韩再兴谈情说爱,而耽误赚钱啊。

    再说了,烟行、皂行也都在学前街,这两处地方,更是摇钱树。

    每日早晨,门口都有成堆成堆的外地客商守着,排着队等着送钱。

    正准备直奔主题,那清蘅子已是先开口说道:“前次我让石师弟送大师书信一封,不知大帅阅否?”

    闻听此言,韩复又想起了那飘逸潇洒的字迹。

    信中,石大胖的这位大师姐自然不是和自己谈情说爱,诉说倾慕之情什么的,而是分析天下大势,详述湖广地利。

    认为今日之天下,明室固然衰微,但李闯亦非长久之计,而鞑子是从苦寒之地而来,虽兵锋甚锐,然仓促之间又岂能一举而鲸吞天下?

    朱氏有天下近三百载,正统之说,早已深入人心,纵是如今天子暗弱,各镇跋扈,恐怕一时也难以尽灭。

    大帅还是应当在合适的时候,重奉明廷正朔,如此许多事情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荆湖一带流民百万,湖广一省亦可称天下粮仓,大帅据有此地,苦心经营,假以时日,必成豪杰之士。

    假使天下有变,神器无主,则大帅所想之事,未必没有成真那一日。

    总得来说,白衣女道在信中的思路,还是让韩复打着明廷的旗号,苟在湖广慢慢的发育,大致与朱洪武“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这九字真言的核心思想差不多。

    在信中,大师姐还着重地介绍了一下武当山的优势,除了韩复本来就知道的,在湖广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以及能够让人将他与朱棣联系在一起,武当山还有着极为现实的好处。

    山上每年香火银子数万,这是一笔极为稳定的,甚至不受治世乱世影响的收入。

    且近三百年来,日积月累之下,山上各处宫观留存的香税有多少,连清蘅子自己都说不清楚。

    更为重要的是,武当山还是鄂西一带最大的地主。

    武当山在地理位置上,虽然是均州的辖区,但自成祖朝开始,山官,也就是武当山上的提点、掌教、提督太监等官,就不受地方管束,而是直接向朝廷负责。

    三百年来,历代皇帝不停地赐予,以及信徒们的奉献,使得武当山的庙产极为惊人。

    虽然这乱世之中,如果韩复想要的话,武当山的这些道士,也很难保护的住自己的田产,但若是能通过合法的手段,让这些道士自愿奉献出来,无疑更好。

    毕竟咱们韩大人还是讲究吃相的。

    “所以说贵观,或者说贵教,是想要让本官保护武当山宫观在湖广的利益不受侵害?”

    既然清蘅子主动提到了这个话题,韩复自然要把话给说开。

    联姻其实就和相亲是一样的。

    我有什么条件,你有什么要求,就应该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他好我也好。

    “大帅英明。太岳太和山上虽然都是修玄之士,但人吃五谷,难免有七情六欲,未至得道飞升之日,当此天下汹汹,四海鼎沸之时,又岂能真的置身事外,遗世而独立?”

    说到此处,清蘅子眼睑低垂,低声又道:“万象归一,诸念皆空,太上忘情之境,终究非我等凡人俗士可达的。”

    太岳太和山上的武当派,虽然是元朝时候在全真派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同时也深受江西正一道的影响。

    到了明朝以后,在皇室的扶持下,世俗化的程度更是加深。

    这一点,从各宫观的提点可以结婚生子就能看出。

    而且山上还有衙门,还有工坊,还有兵马,还有招抚流民的机构,更像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军政教复合体。

    韩复侧过身来,盯着那女道士端正明丽的脸蛋看了一会儿,笑道:“贵方所提价码着实不低,据本官所知,贵教虽每年香火钱数万,但上缴朝廷之香税,亦不过几千两而已。而山上山下田土所得的粮食、田租,亦不需要向朝

    廷缴纳。本官若是给贵教充当保护,所得若只是几千两聊胜于无的香税,恐怕也并无多大意思。”

    现在谈论的事情,好像是在给自己卖个好价钱似的,纵是清蘅子心性豁达,也禁不住脸色微红:“大帅如今兵强马壮,为全襄之保障,荆湖之砥柱,武当山物产人物,大帅若想,自可随意取之,本无需教派允或不允。但以力

    取之,于大帅而言,实在是殊为不智。”

    “哦?”韩复挑了挑眉头,反问道:“不智在哪里?”

    白衣女道士抬眼向韩复望了一望,讶然道:“大帅不想效太宗文皇帝故事?”

    武当山上因为有大量朱棣的碑文、书、圣旨,因而山上的道士提起永乐大帝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太宗文皇帝,没有改口叫成祖。

    只是听到这话,韩复下意识的左右各看了两眼。

    这大财主家宝贝闺女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吓得自己都不敢接。

    前有玄机子张全忠,一见面就要送自己白帽子戴;现有清蘅子大师姐,信里信外,话里话外,都是要自己朱老四故事。

    好家伙,怪不得历代统治者对于道教都是又拉找又打压,实在是这帮表面清心寡欲的道士,实际上个个都是不安分的野心家啊。

    虽然没有第三者在场,大师姐肯定也不会找官府告密啥的,但在体制内混了那么久的韩科长,在这种涉及重大政治立场的问题上,又怎么会轻易表达?

    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主打一个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这是贵教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抑或者是你清蘅子的意思?”

    “既是家父的意思,亦是......亦是我自己的意思。”白衣女道士清冽的嗓音,出现了丝丝波动。

    说完这句话后,她本来还想要进一步的解释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巴,终是没再多说,只是定定的望着对面之人。

    “唔......”

    这大师姐如此坦率,确实很有几分道骨仙姿,于这个时代而言,别说是女子了,就是男子,能够做到这般豁达的,亦属少见。

    不过,好感归好感,生意归生意。

    韩科长这一百多斤卖出去,以大师姐现在开出的价码,可是远远不够的。

    当下也是沉吟道:“本官可予以武当山道门相应之保护,亦给予其尊崇超然之地位,一如过往。不过贵教每年的香火银子,自今往后要由我襄樊营厘金局收取,然后再按照比例发回各宫观道场。比例多寡可以商量,但此项权

    力,必须要收归官有,这个没得商量。除此之外,贵教在山上山下的田产,亦要由官府清查之后,一体分配。同样,粮食拨回山中多少,数字可以商量,但产权要收归官有,这个也是不能商量的。”

    以前的武当山,有钱有粮有地,还源源不断的吸纳流民,在湖广一带又有着超然的影响力,天然就是培育不稳定因素的温床。

    即便是在明代,武当山道士起兵造反的例子,都有好几个。

    韩复当然不可能允许这样一个军政教复合体继续存在。

    在他的设想里,武当山上的道门充当一个道教吉祥物就可以了。

    你要是真的信修玄能得道飞升,那我充分尊重你的宗教信仰。

    你要是就想披着一层皮,继续吃香喝辣,我也可以给你超规格的待遇。

    但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就不要再掺和了。

    这样对大家都好。

    而且,襄樊营正在轰轰烈烈的大搞屯堡建设,正愁没那么多地安置流民呢,怎么可能还允许你一个宗教机构,占有那么多的田产?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衣女道士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深深地看了韩复一眼,轻轻说道:“大师所说各项,不是小女子能够决定的,需要回家父之后,再作答复。”

    “那是自然。”

    韩复本来也没打算一次就把事情给谈成,只是有意无意地又提醒了一句:“听说太太和山上有九宫观七十二殿,令尊玄虔真人虽为玉虚宫提点,但令尊之利益,玉虚宫之利益,未必就与整个武当道门等同,此中微妙处,

    还望玄虔真人深思之。仙姑要是想回宫中商量的话,本官可派兵护卫,本官则于此间,静候真人佳音。”

    韩复说这话倒不是为了挑拨玉虚宫和其他宫观的关系??武当山上情况那么复杂,又涉及到大量的利益分配,各个山头,各个宫观之间,没有摩擦和纠纷,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不需要他去挑拨。

    他是暗示这白衣女道士和玄虔真人,现在是你们父女与我合作,而不是整个武当山与我合作。

    你们早点投靠过来,积极向我靠拢,坚决拥护我韩大帅在武当山事务中的绝对领导地位,那么你们玉虚宫在武当山上的地位,也可能就不止是名义上的第一宫观了,而是可以有实质上的领导整个道门工作的权力的。

    这个道理并不复杂,韩复相信不论是清蘅子还是玄真人,都是能够明白的。

    十二月二十九日,在佛郎机工匠巴尔塔扎?博尔热斯,以及赵有德等本土工匠的共同努力之下,襄阳铸炮厂试制的第一批自生火铳,经过了火器部队的验收。

    这种燧发枪和澳门卜加劳铸炮厂所产的燧发枪并不完全相同,参考了火器营军官以及韩复的意见,在多次修改实验之后才最终定型的。

    据博尔热斯自己所说,在性能和某些参数上,甚至要优于卜加劳铸炮厂的型号。

    这位佛郎机工匠建议,这种改进型的燧发枪,可以按照西历纪元的算法,命名为四五式自生火铳。

    但报告打上去之后,立刻被韩复驳回,要求正式命名为甲申式。

    十二月卅日,甲申年的最后一天,在乱世孤岛中繁荣起来的襄阳城,到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白天的时候,韩复特意带了大把大把的喜钱,还有蜜饯、干果、云糕等点心,到学前街等市井热闹的地方派发,与民同乐。

    宣教队下属的文艺表演队也宣布,春节期间,宣教队要在全城各处,不间断的读报、评书、讲戏,一连七日不止,免费供百姓观看。

    韩复戏称这是春节七天乐。

    除夕期间,从外地回来的许多军官,集体到军医院下聘订婚,韩复也是特地去出席了集体证婚的仪式,勉励新人们拿出在战场上厮杀的劲头,奋勇冲锋,浴血苦战,争取来年都能抱上大胖小子。

    到了晚上,襄阳城各处都燃起了烟火,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韩复参加了襄樊营的集体晚宴,又巡视了营地之后,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了。西贝货和菊香、江蓠也买了好多烟花没放,就等着自家老爷回来。韩复回来以后,拉着她们跑到了城中的昭明台上,居高临下,让这几

    个小丫头放了个痛快。

    韩复自己倒没有放,他特地带了把甲申式自生火铳,填满了火药之后,对准北边的天空,扣动了扳机。

    “砰”的声响里,一道火光划出,在半空中炸裂开来,远远望去,竟与满城的烟火融为一体。

    低下头,正见那彩金珐琅怀表上的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二点钟的方向。

    韩复一时愣住,怔怔看了半晌,才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弘光元年,终究还是来了。”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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