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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合卺
    明代婚礼的流程非常繁琐,而且也很折腾人。

    “伯爷,伯爷,马上就要到吉时了。”

    韩复睡得正酣,一睁眼,就见到了丁树皮那张沟壑纵横,满是褶皱的老脸,还有石玄清那如同酒桶般的身躯,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两位都不是自己的新娘子。

    不然能吓晕过去。

    “几点了?”

    “回伯爷的话,寅时初了。”

    “寅时……………”韩复拉长着尾音,忽地提高声调:“才凌晨三点?这么早啊?”

    “伯爷,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可不得早些起来嘛。”

    “呃……………”韩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今儿个开始,自己就算是要走进爱情的坟墓,从此没有拉拉扯扯的暧昧,只有没羞没臊的滚床单了。

    说起来,自己两世为人,还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结过婚呢。

    也是问道:“今天都有什么流程?”

    丁树皮也打扮了一番,看起来很像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语气也很像:“主要就是亲迎、拜堂和宴宾客这三样,都得伯爷您老人家亲自参加。

    亲迎就是接亲,后面的两个就是吃席和滚床单,其实流程和后世差不多,只是更为繁琐。

    “亲迎是什么时候去?”

    “辰时要到。”丁树皮翻了翻手里的小册子,又说:“不过出门之前,伯爷您要先设香案,祭拜先祖。”

    热水是早就准备好的,韩复自己去了隔壁房间洗澡,谢绝了丁树皮同志帮忙擦背和更衣的请求。

    洗完澡,收拾了一番,出来以后,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这是之前就敲定好的吉时,府中响起了咚咚咚的鼓点声。

    一行人来到正堂之前,设下香案,祭奠韩氏先祖和天地神?。

    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韩复是外来者,他也没有什么祖先要祭拜,说起来,他自己就是自己的祖先,而且如果按照二十年左右为一代的话,还刚好他奶奶的是十八代。

    这时摆在香案上的,是韩复在另外一个世界亲生父母的牌位。

    尽管二老仍然健在,领着退休金,跳着广场舞,没事游览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过着悠闲的退休生活。但对于韩复来说,这确实是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敬了三炷香,跪在牌位前,真心实意的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祝二老余生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

    做完这些,才总算是有时间对付一口。

    韩复的早餐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小米粥一瓶,煮鸡蛋数枚,几碟煮干丝、鲱鱼干之类的小菜,有新鲜牛乳的时候会喝点牛乳,没有就算了,简简单单,远远称不上丰盛。

    “贤弟跟着我就吃这个,受苦了啊。”韩复夹了一筷子煮干丝,笑道:“看着都清减了许多,回去之后,伯父问起来,恐怕要怪我韩再兴待客不周喽。”

    “韩大哥,我是真佩服你,你手握重兵,俨然是鄂西第一强藩,但清守自持,克勤克俭,实在不简单。要不是你年龄太轻,我都要以为你和恩师是同辈人了。”

    说话的是郑成功,他这段时间跟在韩复身边,不开玩笑的说,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种东西,是他在父辈那里,在老师那里学不到的。

    而且韩复这个人,不论是领兵,还是驭下,还是处理政务,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艺术般的美感,这使得此人充满了人格魅力。

    当然了,郑成功不知道“人格魅力”这个词,但他能感觉,能从韩复本人的身上感觉到,也能从他的那些手下身上感觉到。

    “哈哈,大木吾弟,贵恩师牧斋公乃当世大儒,我可不敢与之相提并论。”韩复笑道:“你前几日随马大利等人去了趟官山,怎么样,我襄樊镇的儿郎,可还能入得了闽中郑氏大公子的法眼?”

    “大哥说笑了,襄樊镇兵马之强盛,纪律严明,战法之精妙,实在令小弟大开眼界。小弟在闽中时,在南都时,亦曾随军效力过,但彼处兵马说实在的,不怕大哥笑话,直与土匪无异。十成之中,竟有六七成是充数的百

    姓、无赖,临阵之时,能放上一枪,便已算是条忠勇好汉了。”

    尽管他爹,他叔父,都是南明大将,但郑成功黑起自家的兵马来,还是不留半分情面:“能稍有战力者,不过十之一二也,且兵不谓兵,谓之家丁。而大人麾下,即便是普通士卒,也远胜过江东的家丁。而更为称道者,队长

    以上,也能识文断字,也懂章法战术,况且将不克扣粮饷,兵亦能吃饱穿暖……...唉,若是我大明官军皆是如此这般,则天下之事何至于此!”

    郑大木同学,大明官军要都是哥哥这个标准,那财政估计要爆炸了......韩复举着筷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大木可愿留在襄阳,同哥哥一起干一番事业?”

    郑成功内心明显经历了激烈的挣扎和犹豫,但还是摇头道:“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但此等大事,小弟岂敢擅专?还是回去之后,禀明家父再做决断。”

    “也好。”

    韩复心说,等你回去,这天下就不是你熟悉的天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老子郑一官马上就要当汉奸了。

    不过他结识郑成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东南牵制清军,当然也不会过分相劝。

    两人转而又聊起了今天的婚事,郑成功今天也有任务,他要当韩复的相,其实就是伴郎。

    但这时的伴郎可不是砸门、找鞋子、做游戏,调戏伴娘的存在,而是接引宾客,唱礼,引导新郎完成各种礼仪的人。

    在这方面,郑成功可就比韩复这个大哥有经验多了,这小子娶的是福建泉州进士董?先的女儿,这会儿大儿子郑经都会打酱油了。

    这个时候的郑成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竟是如此多舛,不仅父亲执意要当汉奸,甚至长子郑经将来也会和乳母私通。

    自己则功败垂成,壮年而亡。

    他这会儿还挺兴奋的冲着韩复挤眉弄眼,笑道:“大哥今天有的忙了,结亲可比打仗累多了。”

    简单用完早饭,换上御?的麒麟补服,一行人于辰时初刻发轿亲迎,浩浩荡荡的往玉虚宫而去。

    从全军精挑细选而来的两百个火枪手,分列在提督府外道路的两旁,这些人全都穿着崭新的军装,系着革带,脚上皮靴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当韩复的身影踏出提督府大门时,火器营的赵守财立刻高喊道:

    “立正!”

    站在门口附近的礼兵们,旋即挺直腰板,左腿立定,右腿侧向抬起后又重重地撞向了左腿,发出“砰”的声响。

    以这些人为源头,一个个腰板挺起,一条条右腿伸出,一声声闷响传来。

    这声音从近及远,须臾之后,又由远方渐次传了回来。

    赵守财激动地脸色通红,脖子处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接着又高喊起来:

    “提枪!”

    又如刚才一般,刷刷刷的声音里,这两百多个礼兵,纷纷将插上了刺刀的甲申式自生火铳提到了胸前,同时转头看向了立于门口的韩大帅。

    整个仪式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没有错漏,没有多余的动作,所有人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般的整齐划一。

    杨文骢、高斗枢、周进庵,以及前来观礼的太和山群道、荆襄名流,以及各种各样的人们,全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感受到了一种震撼,一种由绝对秩序所带来的极致震撼。

    这是一种源于暴力的美学。

    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个再清晰不过的念头?一个声音,一种意志,一个领袖!

    郑成功看着这一切,激动的身体都有点抖,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就是这样的队伍啊!

    韩复也有点激动,但他不动声色,步履平稳地走向了那匹胸前已经挂上了红色绣球的乌驳马,一扯缰绳,身手利索的翻身上马,脸上半点紧张激动的样子都没有,仿佛对这一切早就司空见惯了。

    这种举重若轻,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又让小郑同学眼睛里直冒小星星,满满的都是羡慕,心里想的全是大丈夫当如是!

    迎亲所需的一切东西周进庵和丁树皮都准备好了,路线也是安排好的,没什么需要韩复操心的,跟着队伍走就行了。

    伴随一声金锣响动,迎亲队伍正式起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由襄樊镇功勋战兵组成的三十人方阵,每个人胸前都挂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负责引路和开道。

    后面跟着几十个童男童女,统一换上新道袍,擦小脸蛋,抹红嘴唇,挎着个铺着红布的竹篮子,见人就发喜糖喜钱。

    那些看热闹的人,运气好的,还能领到红鸡蛋。

    由于距离比较近,迎亲的队伍在山下绕了一圈,才往玉虚宫而去,到达的时候,正好是巳时初刻。

    这边送亲的、观礼的、陪嫁的、看热闹的更多,韩复骑在马上,目之所及,乌央乌央的全是人。

    感觉太和山九宫九观七十二殿的人,还有均州城的人全来了。

    韩复在东门外下马,向在此亲迎的玄虔真人见礼。

    玄虔真人苏守一终于不再是那件万年不变的松江布道袍了,而是换上了朝廷赐给的吉服。

    韩复亲手递交迎书,又由正使杨文骢送上银币。

    一番流程之后,大家才在玄虔真人的引领之下,到了玉虚宫的山门前。

    这年头迎亲虽然繁琐,但没有后世那么多变态的规矩,不会进个门都要历经艰难险阻,九九八十一难。

    也没有进个门要给红包,见新娘要给红包,打发伴娘要给红包,打发小舅子要给红包,带走新娘还要给红包的事情。

    更不存在什么上轿钱,下轿钱、改口钱之类的东西。

    因为根本不需要进门。

    中式婚礼最核心最本质的一点就在于新娘的交接,就是新娘从娘家交给夫家这么一个过程。

    而这个过程,是在家门口完成的。

    男方不需要进门,女方也不会留男方吃饭。

    韩复站在山门前,能够感觉到周围所有目光都看向了自己,所有人也都在议论自己,羡慕、嫉妒或者恨着自己。

    过不多时,玉虚宫内响起了清越的玉磬之声,一顶肩舆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而来。

    肩舆之上,坐着的正是身着凤冠霞帔,顶着盖头的清蘅子。

    山门外的人群中,立刻发出了“哇”的呼声。

    毕竟是人生大事,而且迎娶的还是日后襄樊镇的主母,韩复也有点小激动。

    肩舆旁边跟着陆月华和常静师太,两人护送着肩舆出了山门。

    下肩舆之后,陆月华牵着女儿的手,反复摩挲,又说起了最后叮嘱的话语,很是不舍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子,终于一手牵着蘅子,一手牵着韩复,将两人的放在了一起,望向后者时,陆月华已是眼眶红红,声音有些哽咽了:“谨以鄙府小女苏式,以奉君子。今托付于君,愿君珍重,从此兰桂并荣,琴瑟调和,毋负

    天缘人意。”

    说着,她又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泣声道:“蘅儿,记着为娘的话,出了这个门,从此就是韩家的人了,到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苏清蘅不是那种悲伤秋,多愁善感的闺中小姐,但这个时候气氛到了,并且从此身份转变,不再是苏家的姑娘,而是韩家的新妇,她心弦触动,抱住了娘亲,也是呜咽着说道:“娘,你和爹爹也要好好的。

    母女俩出门的时候就哭过一次了,这个时候,又抱头哭了起来。

    这也是婚礼上必有的环节,不哭显得舐犊、孺慕之情不够真挚强烈。

    玄虚也有点动容,但他是男人,不能表现出来,相反还要训斥一句:“好了,差不多可以了,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作甚!”

    母女俩这才分开,月华擦了擦眼泪,不动声色的将一方白色丝帕塞到了女儿的手里。

    到这一步,父母俩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他们自己招待自己的宾客,和男方那边不搭噶。

    “姑爷。”

    大丫头林霁儿穿了件很端正喜庆的裙子,那裙子套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件封印物,将她辣子般的性格全封禁了起来。

    怯生生的走到了韩复面前,怯生生的行了个万福,又怯生生地说道:“姑爷,吉时已到,可以起行了。”

    韩复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规矩乖巧温顺的林霁儿,不由得大感兴趣,朝她望去。林霁儿似有所觉,偷偷抬眼朝姑爷眨了眨,又垂下眼睑,一副弱受的模样。

    她是陪嫁的丫头,和清蘅子一样,出了这个门,从此就姓韩不姓林了,对她来说,同样也是人生的重要转变。

    女方这边送亲的,一般由长兄或者弟弟担任,但清蘅子没有,改由遇真宫的常静师太客串长辈,跟着送到男方家里去。

    玉虚宫这边还陪嫁了几十个道童,四个玄医女冠,两个管事嬷嬷,还有四个清白侍女,加上韩复先前送来的四个,一共八个侍女。

    队伍也不小。

    一行人又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均州城南郊的提督府赶。

    启程之时,那精挑细选的两百个礼兵,又故技重施,表演了一番提枪注目礼,把观礼的冲一道长、灵素道人、天琰道长等太和山头面人物,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啊。

    尤其是南岩宫的天道长,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韩复不管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引着红鸾轿,春风得意的打道回府。

    后世的婚礼,一般是中午在女方家吃席,晚上在男方家吃席,但此时不然,婚礼之所以叫婚礼,正因为这是在黄昏之时举行的大礼。

    古人认为,黄昏之时阳往而阴来,乃是阴阳交合之时,正适合行娶妻之礼。

    因此,迎亲的队伍回来以后,不到酉时就开始拜堂了。

    这个流程就和影视剧上表现的差不多了,拜天地,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

    韩复在这一世没有父母,请杨文骢做长辈客串高堂。

    杨文骢从南都出来的时候,也是没有想到能遇上这样的喜事,坐在主位上,乐滋滋的,还挺美。

    他很尽职尽责,用长辈的口吻说了一番诸如夫妻和睦之类的话,末了还送了个拨浪鼓,寓意来年能抱个大胖小子。

    三拜之后,行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然后送入洞房。

    到这一步,杨文骢、高斗枢、郑成功等人的任务也算完成,可以去吃席了。

    剩下的事情由新人自己钻研琢磨。

    没有闹洞房这个环节,但可以象征性的听一听墙根。

    布置一新的静心堂洞房内,红烛高照,温度有点高。

    这不是修辞手法,而是确实有点高。

    关上门,韩复解开衣领处的扣子,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端坐床上,顶着盖头的清蘅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自由恋爱”了,不是那种遵父母之命,奉媒妁之言,直到洞房时才见到双方长相的新人。

    但此时此刻,望向穿着凤冠霞帔的苏清蘅,确实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韩复没急着动手动脚,而是站在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自己的正室,是自己这个小小的韩氏集团的主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还会为自己诞下嫡子。

    以普遍的男女寿命来看,甚至她还有升格为太后的可能。

    韩复站在这里,望着自己的老婆,已经想到了几十年后的事情,有了种宿命般的感觉。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是如无根的浮萍般可以任意漂流的话,那么从此以后,他韩再兴就要扎根下来,真正的开始开枝散叶,繁衍壮大了。

    这让他莫名的想到了一句台词?从水下第一个生命的萌芽开始……………

    就这么站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传来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响声,韩复才哑然失笑,心说这么久了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叫外人听见了,还以为我韩伯爷寡人有疾呢。

    他一屁股坐了过去,身旁的清蘅子明显轻轻抖了抖。

    韩复拿起喜称,慢慢的挑开盖头,清蘅子那张端庄明艳,眼睛里含着秋水的容颜,就这么一点点的浮现在了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