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卨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赵相，您是老前辈，怎么还如此天真？”
他走到赵鼎面前，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说悄悄话，“岳飞手握天下兵马，威望震主。他深夜入宫，究竟是陈情还是逼宫，谁说得清？即便他当时没动手，但他心里……莫须有吧？”
莫须有。
这三个字一出，政事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赵鼎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下属。他颤抖着手，指着万俟卨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莫须有……莫须有……”
赵鼎悲愤大笑，“好一个莫须有！万俟卨，你读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当朝宰执！你竟用这三个字来定一位国家功臣的生死？！”
“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这一声怒吼，穿透了政事堂的屋顶，在风雨中回荡。
然而，万俟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古董。
“服天下？”
万俟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赵相，下官不需要服天下，下官只需要……服东宫。”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赵鼎的怒火。
他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是啊。
道理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万俟卨敢这么做，是因为太子想这么做。
太子是监国，是未来的皇帝，在这位未来的天子眼里，岳飞的命，不过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罢了。
赵鼎看着万俟卨那张平静而阴毒的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老夫……要去见太子。”赵鼎咬着牙说道。
“赵相请便。”
万俟卨侧身让开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过下官好心提醒一句，殿下此刻正在气头上，您若是去了，不仅救不了岳飞，恐怕连您自己……也要搭进去。”
赵鼎的脚步顿住了。
他知道万俟卨说的是实话，太子早就看他这个唠唠叨叨的老头子不顺眼了，此时去触霉头，除了自取其辱，没有任何意义。
这大宋的朝堂，烂了！
从根子上烂了。
“好……好自为之。”
赵鼎深深地看了一眼万俟卨，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人的怜悯。
随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入雨幕之中。
那是大宋最后的良心，在这个雨夜里离场的背影。
……
看着赵鼎离去，万俟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莫须有……”
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万俟卨眼神逐渐变得阴鸷：“赵鼎老儿虽然迂腐，但有一句话说得对，光靠莫须有，还杀不了岳飞。”
莫须有可以抓人，可以关人，甚至可以罢官，但要杀人，尤其是要杀岳飞这种级别的武将，必须要有实打实的铁证。
哪怕这铁证是假的，它也得是一块铁。
而且，必须是岳家军内部递出来的刀子。
“来人。”万俟卨淡淡开口。
一名心腹下属出现：“参政。”
“去把那个人带来，记得走后门，别让人看见。”
“是。”
……
半个时辰后。
一个身穿便服、贼眉鼠眼的中年人被带进了政事堂的偏厅。
此人名叫王俊，曾是岳家军前军副统制。
但他和岳家军格格不入。
岳家军那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军纪严明到变态，可这王俊，好赌、好色、还贪财，在军中因为克扣军饷、骚扰民女，没少挨岳飞的军棍。
若不是看在他打仗还算勇猛的份上，岳飞早就砍了他了。
即便如此，王俊常年一直被岳飞压着，尤其是岳飞升任枢密使，掌握武将升迁，王俊升迁无望，还要天天提心吊胆地挨骂，心生怨念。
此刻，王俊跪在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万俟卨，眼里闪烁着既畏惧又贪婪的光芒。
“卑职王俊，参见参政。”
万俟卨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怨气和欲望，正是最好的刀胚子。
“王俊。”万俟卨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你在岳家军里过得不顺心？岳飞经常当众羞辱你？”
王俊浑身一颤，咬牙切齿道：“回大人，岳飞那厮……不，岳飞那贼，自视清高，从未把弟兄们当人看！小人……小人早就受够了！”
“受够了就好。”
万俟卨笑了，从袖中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供状，扔在王俊面前。
“受够了，就该换个活法。”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再把你肚子里的那些委屈都倒出来……本官保你一个正三品的武官，外加黄金千两。”
王俊颤抖着手，捡起那份供状。
上面的字句触目惊心：
“岳飞拥兵自重，常在军中自比太祖，有不臣之心。”
“崇祯十二年，岳飞遭弹劾，于燕京帅府怒不可遏，其心腹牛皋叫嚣：‘朝廷若负大帅，我等便提兵南下，清君侧！’岳飞默许之。”
嘶！
王俊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狠了！
自比太祖，那是僭越；
提兵南下，那是谋反！
这两条罪名，足够把岳家军从上到下杀个干干净净！
而且，这半真半假。
岳飞在军中威望确实高，有时候喝多了，部下确实会说些“大帅乃当世太祖”之类的混账话。
至于牛皋……那个大老粗，嘴上从来没有把门的，骂朝廷那是家常便饭。
但这并不是谋反啊！
王俊抬头看着万俟卨，咽了口唾沫：“参政，这……这是要杀头的啊！”
“怎么？不敢？”
万俟卨眯起眼睛：“王俊，你想清楚，岳飞若是出来了，你是他的部下，却私下见了本官，你觉得依照他的军法，你会是什么下场？”
“但若是岳飞倒了……你就是大宋的功臣，是揭发逆贼的义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王俊的眼神剧烈挣扎着。
恐惧，贪婪，还有常年被压抑的嫉妒。
凭什么大家都是武夫，他岳飞就能流芳百世，我王俊就要挨军棍？
凭什么他岳飞就是圣人，我就是狗熊？
既然你岳飞不给我活路，那就别怪我心狠！
“我签！”
王俊猛地抓起笔，在那张供状上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不仅是牛皋！”
王俊像是打开了宣泄的闸门，红着眼睛吼道：“还有张宪！王贵！他们平日里也没少说对朝廷不敬的话！小人都能作证！小人……小人愿意出首告发！”
“哈哈哈哈！”
万俟卨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畅快。
他走下台阶，亲自扶起王俊，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好！好一个义士！”
万俟卨拍着王俊的肩膀：“有你这份供词，岳鹏举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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