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残桓断桥发呆的吴三爷,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所在。
他是按照江湖上争地盘的概念来应对此事的,然而这次的对头和以往那些不一样:人家的目的只是地皮。至于这处私港,三爷不知道的是,未来肯定会被推平,然后连同小岛一起被填埋成笔直的岸线。
所以像栈桥这种在三爷眼中无比珍贵的生产资料,在熊道眼中却是迟早都要拆掉的废品。
这就导致了三爷的判断失误:他以为是冲着人来的,谁知道人家上手先把锅碗瓢盆给砸了。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再修一条栈桥?等修好了再被烧掉?
就在某人陷入迷茫时,手下报告:杜牙人又来了。
继续伸出手指推开脖颈上的利刃,杜牙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爷,在中人面前刷横,不像是你的做派啊?”
看着杜牙人眼里的戏谑,三爷好悬才把一口恶气咽下。挥挥手示意手下把刀子收起来后,他恶声问道:“你这厮又跑来作甚?”
“唉,劳碌命,今日一早熊老爷那边来人了,还是带话。”
“有屁就放!”
“熊老爷的意思:这栈桥既然没了,之前说的数目就要去掉一半另外,若是各位愿意投效,熊老爷还是愿意不计前嫌的。”
“三爷,成不成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复命。”杜牙人说完条件后,盯着三爷只等他回话。
吴猛今天貌似冷静地比昨天快一点,看来火烧栈桥还是有用的。只见他抬手止住了弟兄们嘈杂的示威,缓缓说道:“还请杜兄回去告诉熊老爷,容吴猛思量几日再说。”
“好说,好说,杜某告辞。”
三天后,鹤楼内院。
今晚是下弦月,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牙,再加上天空中的浓云,令四周漆黑一片,只闻声不见人。
“哗啦”一声后,廖双丁的脑袋从水池中伸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片绿荷。左右看看后,廖双丁辨明方向,缓缓游到荷塘边,双臂较力,悄无声息地窜上了岸。
廖双丁隶属于县城邓氏打行。是打行里专门负责偷鸡摸狗,寻索财物的盗贼。
打行是在明朝中后期逐渐兴起的城市黑帮组织。
从本质上讲,打行和后世的黑社会区别不大,都是依靠暴力来盈利的非法组织。
顾名思义,打行的主业自然就是打架了。由城市地痞流氓组织起来的打行,一开始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出租打手官府既黑暗又昏庸,市民阶层之间的争端,有时候雇佣打手来解决反而见效快。
于是打行就从经济最发达,外来流动人口最多的苏,松一带发展了起来。
蓬勃发展的结果就是官府受不了了嘉靖年间,苏州巡按翁大立开始下手整治打行,谁曾想打行却埋伏了人手在小巷,等翁大立路过时,“跃出批其颊,撤去如飞鸟”。
到后来双方矛盾彻底激发后,打行还组织起人手,深夜劫牢,将被翁大立逮捕的人手全部放了出来,随后又冲入督察院,将翁大立夫妻吓得翻墙而走。
随后,打行又纵火焚毁公廨,然后又“引众欲劫府治”,被知府王道行督兵勇御之。这帮人见没有便宜可占,于是“斩关出逃,入太湖中”。
打行如此嚣张,根本原因还在于明政府日益衰败的政治环境。
首先,明代的重赋是出了名的。有明一代,江南田地仅占全国6,而税粮却占全国近22,明中期每年运送到京城的漕粮是400万石,仅江苏的江南五府就提供了总数的1/3强。
杭嘉湖不但赋额高,而且起运的比例高达90,到了明中后期,在重赋的敲剥下,江南“皮骨已枯”,官绅地主尚可将其负担转嫁到小民头上,而小民则只好卖儿鬻女,然后不得已而逃。
这样一来,大批的乡村无业游民就涌入了城市地带,从根本上破坏了治安,给打行提供了坚实的人力基础。
其次,到了明中后期,人口日渐繁茂,江南地区那些原本冷清的市镇“第宅连云,舟航集鳞,桑麻环野,成为一方雄邑。”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突然爆发的营商环境,官府原本的那点管理资源就跟不上了。而这个时候,打行也就自然而然地应运而生想想一个区只有一间派出所的话,社会治安势必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而到了穿越众出现的明末年代,打行已然演变成了集暴力抢劫,敲诈勒索,集团盗窃的专业犯罪团伙,相比之下,当初用来起家的那种打手出租,反而成了打行的次要业务。
而今天从鹤楼池塘里冒出头的廖双丁,就是县城一家打行里的惯偷。
现如今小偷也是有公司的。一些成名的“大偷”,“招引四方无籍棍徒,在家窝养,闲暇街市掏摸,夜间河路钻舱,大为民害。”
这种蓄养小偷的手艺甚至一直传承到了后世,中外皆是雾都孤儿中刻画得就很形象。
之所以今天被“把头的”派来鹤楼“做任务”,那是因为廖双丁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这货当年就在鹤楼里当过仆役,后来因为偷了主家的财物,于是被毒打后赶出了鹤楼。
穿着一身牛皮水靠的廖双丁很快窜出了荷塘,然后他把手中用来储气的猪尿泡别在腰间,猫腰往前跑去。
只有微光的黑夜里,廖双丁的动作准确而快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当年都打扫过,上面都洒他的汗水,所以他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目的地。
然而往出跑了一截距离后,他却感到了不对头的地方:草木都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的位置,理论上是应该穿过一片花丛的。花丛对面是一条长廊,翻过长廊后,顺着栏杆跑到头,再穿过一扇月门,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藏书阁。
然而今天晚上出鬼了,直到廖双丁翻过长廊,他都没有见到往日里繁盛的那些花木树丛。
这种情况让廖双丁高度警觉起来:花木是最好的掩饰物,现在视野里一片空旷的话,对自己是相当不利的。
好在花木没了,其他建筑物还在。廖双丁尽管心里嘀咕,但他还是顺利跑到了长廊尽头,躲在墙角下面仔细观察起来。
通常来说,守卫会在晚间游动巡逻。所以廖双丁必须要等到守卫从月门经过后,才能窜进去,免得被迎面碰上毕竟他已经离开这里很久,守卫的巡逻时间肯定早就变了。
然而就在他伏低身子,静候守卫路过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正在发生:他干了。
钻出荷塘后的一路小跑,再加上潜伏等待的时间,导致廖双丁身上的水珠渐渐被甩干蒸发,于是,他干了。
浑然没觉得身上干了会有什么影响的廖双丁,在不久后顺利等到了从月洞门出来的两个黑衣守卫。待守卫走过后,廖双丁便悄无声息地“弯腰低姿快速前行”,钻进了月洞门。
廖双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钻进月洞门的那一刻,从体表散发出的热量,将他身体的轮廓显示在了一副红外镜片上。
所以当廖双丁跑到藏书阁门前,掏出怀里的密封皮口袋,准备拿出工具撬锁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了脑后的风声然后他就扑了。
“哗啦”,一盆冷水泼在了某人身上。
瞬间被泼醒的廖双丁迅速开始挣扎,然而他已经被捆在了一张太师椅上。最可怕的是,他现在浑身是的,一丝不挂。
明亮的煤油灯照亮了屋里每一个角落,所以当廖双丁惊恐地抬起头来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曾经战斗和生活过的柴房里。
当然,面前这几个一脸淫笑的大汉他就不熟悉了。
“小子,老实交代,从哪个犄角钻进来的?”
一个黑瘦,操着一口淮南土话的男人见犯人醒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开始盘问起来。
这一瞬间,廖双丁的恐怖记忆全部复苏了他当年在偷了主家财物后,就是在这间柴房里被吊起来毒打的。
“各位爷,小的是翻墙进来的。”廖双丁连连告饶:“还未得手就被逮了,还望饶小的一命,必有后报!”
“这小子不老实啊。”
这个时候,廖双丁的背后有人说话了。
“紧身皮衣,防水皮囊,用来储气的猪尿泡,还有引火的物事和油布。”一个微胖的年轻人这时一边在桌上的衣物中翻找,一边说道:“这小子是从水底下钻进来的,看样子不是为了财物,十有是想纵火。”
廖双丁心道这下糟了。从墙外小河进入鹤楼池塘的水道,是他保留了多年的秘密通道,为得是哪天钻进鹤楼去捞一票大的。原本他是打算今晚点着藏书阁就原路返回的,没想到这一被抓,秘密反而暴露了。
“小子,都这时候了还敢胡说,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咱爷们的厉害。”
黑瘦的男人这时拿起一把铁尺先是在廖双丁的那活儿上拍了两下,然后他扭头对年轻人说道:“刘组长,要不你给大伙露一手?让咱们也见识一下总部培训的成果”
年轻人听到这里,笑呵呵地露出了一口超声波洗过的白牙:“呵呵,总部也没时间学那么多,拢共就学了两手,向我开炮和小鸡过河也罢,反正夜还长,今天就拿这小子练练手艺,也是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