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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节 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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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从天津港出发后的一年里,寂寞透了的徐光启面对着北极星神经质的喃喃自语时,经常对自己的渺小和无知感到羞愧。一路上体会到的寰宇之大先不去说,他对皇帝的敬服也随着离开中国越来越远而越发的深刻。每一个殖民地补给点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对自己的使命感也越发明晰起来。

    并不是说这些补给点多么繁华,有些地方连大明边鄙城镇也有所不如。给徐光启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各色的人种、奇怪的语言以及光怪陆离的一切,他瞠目结舌如在梦中。他在夜航中醒来时,经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以为自己离开了现实的世界,载着他的大船开进了《山海经》。

    一年来,他已经写了近十万字的《西行记》,详细记载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作为大明第一个绕过好望角的使团,他们在沿途也引起了无数好奇的围观甚至不怀好意的试探,但罗明坚把他保护的很好,并没有让徐光启直接面对沿途的挑战和威胁。

    毕竟,红衣主教乃至下一步的枢机主教不是阿猫阿狗就能够与之对话的,而各殖民地的最高官员面对罗明坚的时候,基本上都不能平视他。在罗明坚没有说出“请坐”的时候,所有人只能站着和他对话。

    狐假虎威数万里之后,站在甲板上看着前面引航船的徐光启知道,罗明坚的使命到此泰半结束。在这片新的土地,全新的文明面前,大明的国威,皇帝的尊严都系于自身——一个从上海县离家出走,最后娶到公主的曾经的穷小子身上。

    站在一旁的罗明坚看到徐光启身体有些紧绷,笑道“徐爵爷,不必紧张,我坚信,您给欧罗巴带来的,正是他们所需要的,你会受到想象不到的欢迎。”

    徐光启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颔首道“希望如此。”

    罗明坚笑而不语。其实他在圣港岛就得到了快船送来的消息整个欧洲对于大明使团的到来,已经陷入他难以想象的状态。

    罗马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在得到大量关于大明的详细信息之后,甚至下发谕令,要求整个欧洲休战,以和平的面貌欢迎东方的贵宾——足见天主教会对此次交流的重视。

    最先响应谕令的是尼德兰共和国,共和国首任执政官“沉默者”奥兰治威廉三月前被刺杀,整个尼德兰都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各个城市各自为战。如果西班牙能够遵守谕令,低地人至少能选出第二任执政官来,那就好办多了。

    而正在进行安特卫普围城战的低地总督帕尔马公爵亚历山大·法尔内塞则破口大骂,写信费利佩二世要求他阻止教皇谕令,称“这是给异端喘息之机,并让英格兰的那个婊子在睡梦中都能笑醒”。

    费利佩二世对格里高利十三世的谕令当然不爽,但教皇陛下本来就是借着堂皇大义给费利佩添堵,当然不能改弦更张。因此他捏着鼻子而法内塞尔回信,称他可以继续建设法内塞尔大桥以围困安特卫普,但最好不要跟守军进行交战。

    神圣罗马帝国的宅男,不婚主义者鲁道夫二世第二个响应教皇谕令,因为他早就厌烦帝国无休止的起义和镇压——如果起义军响应教皇,那鲁道夫就可以过一段安生日子,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在法兰西,“三亨利战争”刚刚开启,吉斯公爵亨利一世率领天主教联盟军与胡格诺教派首领亨利德波旁以及倾向新教的温和派国王亨利三世正打出狗脑子。从服众的角度来说,教皇的谕令非常公平,因为此时停战对天主教不利——此时的吉斯公爵势如破竹,亨利三世顾此失彼。因此全欧洲的舆论认为教皇陛下的谕令不分敌我,是非常公正的。

    除了这些主要战争,全欧洲各大领主之间的械斗也都停止了,有钱有势的都到里斯本去看东方来客,没钱没势的也都屏气凝神,全欧陆都在期待神秘东方来客的第一次亮相。

    万历十二年九月初七,大明使团到达里斯本。里斯本港的码头上,数千人穿上节日的盛装,终于在暮秋的寒风中等来了远处那数抹帆影。

    随着帆船的开近,整个码头暴起一阵阵欢呼声,各种语言的喧嚣直达天际。西班牙的费利佩二世、葡萄牙的费利佩一世(按这指的是同一个人)的特使安东尼奥佩雷斯对身边的德尼亚侯爵弗朗西斯科德·桑多瓦尔·罗哈斯笑道

    “侯爵阁下,我个人认为,对于一个来访的东方伯爵来说,这欢迎仪式有些过于盛大了。”

    德尼亚侯爵摸了摸嘴边的小胡子,微笑着回答道“我想,即将再次破产的陛下还是对赛里斯抱有一定的幻想,里斯本如果能成为东方商品的中转站,那我们就有希望还上那些高利贷了。”

    宫廷顾问安东尼奥·佩雷斯无言以对,只能站在那里苦笑。德尼亚侯爵又接着说道“你听说过最近里斯本流行的谚语吗?”

    佩雷斯表示愿闻其详,德尼亚侯爵眯起眼睛笑道“贵族餐桌上,餐巾比酒菜还多。”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佩雷斯面对这毫无笑点的笑话无语,认为侯爵阁下对自己的发小费利佩二世有一种恶趣味,仿佛始终能从费利佩二世糟糕的经济状况中得到无穷的乐趣一般。

    他只好转移话题道“我想,在东西方的航路上,现在只有陛下的帆船——如果陛下愿意,他想在哪个港口收税都是可行的。”

    德尼亚侯爵不再发笑,他的面孔变得严肃了“您也许说的没错,佩雷斯先生,但是赛里斯可以选择不与我们贸易。你能把它怎么样?毕竟,到达赛里斯的教廷使团成员无一例外,都说赛里斯对欧罗巴的商品没有任何需要,他们比我们富有的多。”

    “如果仅仅依靠香料这种日常消耗品,我们抽不了多少杜卡特,而国王已经欠了二百八十万了。”

    佩雷斯张嘴想反驳德尼亚侯爵,但侯爵打断他道“他们开始下船了,该我们出场了。”

    伴随着一阵喧闹,承载着大明使团团长的第一艘大帆船停靠在码头上,一个铺着红色地毯的长长踏板连接了甲板和码头,大明使团终于露面了。

    首先出场的是站在甲板上的两排锦衣卫,他们手持绣春刀,身着礼仪铠甲。凤翅盔,胸口金光圆护,腰间猛虎兽头,大红倒三角“吊鱼”战裙插入腿裙之间,令这些身高六尺的大汉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生光,威风凛凛。

    他们走下船之后,在码头上列好两列纵队。其后出场的就是手持龙节的徐光启及使团成员。码头众人见领头的徐光启头戴七梁进贤冠,其上笼金貂蝉,身着赤罗升蟒袍,革带佩绶。手中龙节通体以黄金铸就,龙首居于上端,其下丝绸垂带两条,并有牦牛尾三簇垂下——二十五岁的伯爵手持节杖站在甲板上一亮相,顾盼之间,自有一派中华上国的从容气度。

    大明仪仗兵和使团成员的出场,让整个码头一下子安静下来。身穿长筒袜,灯笼裤子的绅士和紧身上衣,钟形裙子的女人们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用充满嫉妒的目光盯着他们。

    先不必说亮瞎眼睛的徐光启和其随员,仅仪仗兵行动之间,人们也能看到他们战裙之内的裤子,都是光滑且闪烁着特有光泽的衣料。而即便在码头上看热闹的贫民也知道,那是只能镶在女士裙边、帽檐以提升整个衣物档次的奢侈品,丝绸!

    “赛里斯!赛里斯!”突然,一声高喊打破了沉寂,码头众人随之齐声高呼赛里斯,让徐光启静立在那里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算是一种什么仪式。紧跟在他后面的贴身护卫刘承禧见他停下,连忙也跟着停下,使团众人也都停下脚步。

    站在使团后面的红衣主教罗明坚见徐光启不明所以,连忙分开前方众人,走到徐光启身边说道“伯爵阁下,这是里斯本的居民对您的到来表达欢迎之意。您不必理会,这个我想这种欢迎仪式与我朝的堂皇礼仪相比,有些那个那个奇怪。请继续走吧,我想,站在你对面的应该是德尼亚侯爵阁下和国王特使佩雷斯先生。”

    徐光启定了定神,将手中的龙节握的紧了些。他不再看向周围那些奇装异服的围观群众,在一众随员的护卫下,正式迈出了两大文明交流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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