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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四面汉歌
    1269年,11月14日,浑河东岸,西连镇。

    “……”

    元军大营的望楼上,头辇哥看着正在沿着林间通道向西连镇高歌猛进的东海军,沉默无语。

    之前,他接连派了两批骑兵前往东连镇救援,结果全部铩羽而归。第一波还好,好歹敢往前冲过去,不过也因此而撞上了对面的快铳而伤亡惨重,没逃回来多少。第二波就连冲都不敢冲了,远远地隔了两里地就停了下来,然后枪声一响就屁滚尿流跑回来了。

    之后,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边的东海军越聚越多,然后就排成一字长蛇阵,大大咧咧地从林间通道向这边逼来。虽然正面人数并不多,但他们把六门大炮放在最前面开路,元军是丝毫不敢上去招惹。

    眼看着东海军越走越近,元军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突然,头辇哥想起了什么,对手下喊道“快,去让辽部进入山林,然后攻打东贼的侧翼!”

    这条通道足有六七里长,两侧都是茂密的松林,若是从侧翼发动打击,即使无法击退东海军,也能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混乱。当然想钻林子也不容易,但这个节骨眼上,任何手段都不得不用了!

    之前损失了不少人手,现在头辇哥手里还有两千出头的真蒙古大兵,不到两千的汉军,其中有不少还是刚从东边逃回来的惊魂未定的溃兵。剩下的最多的就是从广宁府征来的契丹兵了,步骑都有,总共不到五千人。这些契丹兵怎么说也是本地人,钻个林子总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命令逐渐传达下去,五六百个契丹兵便硬着头皮进了山林——林子里面不方便活动,人再多也没用。

    头辇哥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他们,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让他失望了。山林之中不断传来枪声、鸟叫声和人类的哀嚎声,不久后,刚进去没多久的契丹兵就惊慌地逃了回来。紧随其后一帮身穿棕色迷彩衣的东海山地步兵也缀着他们追了出来,一连追到大营附近,示威性地朝里面开了几枪,才大大咧咧地钻回林中。

    “属下无能,还请大王责罚!”辽部的首领耶律忒哥惶恐地前来指挥台下请罪。

    此人是耶律古乃的儿子,现在还不满十八岁,被派过来随军长点见识。不过开打之后收到的都是坏消息,他这个初上战场的年轻人自然不免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头辇哥这下是真没办法了,全身充斥着无力感,这样的敌人该怎么对付?

    但他作为主帅,不能先失了气魄,很快又挺起精神说道“呃,没事,呃,东海蛮子能钻山入林,暂时就先放过他们。等到他们出了林子,进了平地无险可守,就该是我蒙古铁骑大发神威的时候了。”

    但是直到四野全部从林地中通过,元军也没能大显神威,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海人兵分三路两个合成营一南一北,夹住了元军大营的南北去路;而旅部率领剩下的部队堵在了他们的东边,大炮架好,三个普通步兵营列成传统的线列,骑兵左右游走。

    就这样,东海军以元军一半的兵力,将他们三面包围了!

    一开始,头辇哥见他们主动分散兵力,还有些不明所以,觉得他们是在耍诈,所以没有贸然出击。直到合围完成,他才如梦初醒,同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东海人竟如此托大,敢以少围多?

    他连忙招来部属,下达了命令“骨里萨,你领你们合撒儿部往东北去,不要硬拼,从间隙绕过去奔袭蛮子的后路。哈兰,你领合赤温部去东南,也这么打。不要恋战,拿出我们蒙古男儿惯用的骑射手段来,让他们疲于奔命!”

    与此同时,他又命汉军和契丹军出营,与正面的东海军对抗,顺便也是为两部骑兵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希望能找到一分胜机吧。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人马乌泱乌泱地从营地中涌出来,在镇东边的农田区域列阵。不过相比行动迅速的东海军,他们的动作就要慢多了,这倒不单是训练和组织度的问题,而是因为恐惧情绪已经在元军之中传播开来,自然就畏缩不前了。

    “快走,磨蹭什么呢!”

    “这不是走着呢,你又快了多少?”

    出营的队伍之中不断产生冲突和混乱。他们中不少人是在西北直面过阿里不哥或海都的铁蹄的,那时都能死战不退面不改色,但是现在对上一支同样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害怕的感觉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只想着让友军先上,自己还是靠后点躲吧。

    “一群懦夫,让开!”奉命带兵奔袭东北方向的骨里萨万夫长看到这种混乱的场景,气不打一处来,率部冲开了这些步兵,然后从大营中一窝蜂地涌了出去,“真是没用,这时候还是要靠我蒙……”

    “轰轰轰……轰轰!!”

    话音未落,就有一连串的炮声响起。而几乎就在声音传过来的同时,就有无数的各种形状的弹片从天而降,朝无敌之蒙古铁骑头上覆盖过去!

    送来这些弹片的,不仅有龙吟炮发射的榴霰弹,还有来自多个方向的步兵集团用线膛枪所抛射的弹丸——现在的谢光明依然视骑兵为重大威胁,时刻关注着元军营中的动向,发现有大股骑兵集结之后,二话不说就传令下去火力覆盖。

    实际上匆匆开火,炮弹打得不是很准,论起杀伤效率反而还是步枪高些,只是细碎的枪声被巨大的炮声所遮盖,显得气势不够足。不过听觉上是这样,视觉上就未必了。如果现在元军有人能环顾四周的话,就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敌阵之中全是一片硝烟,这景象足以让任何人产生深深的震撼,自然也包括站在高高的望楼上的头辇哥。

    “噫……”头辇哥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东海军竟是这么打仗的!”

    而就在他发出无奈的感叹的同时,被这轮弹雨所覆盖的合撒儿部就产生了难以想象的伤亡——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马就这么一下子没了!

    实际上由于距离较远,弹丸动能衰减了不少,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被打中要害,即使中弹也未必会死。但被铅弹打伤的后果和死也差不了多少——当场就失去了战斗力,战后也基本救不回来了,反而还多遭了一阵子罪。

    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子,人类的哀嚎和马匹的嘶鸣交织在一起,活人活马和伤人伤马不断冲撞,场面顿时大混乱了起来!

    这么一轮射击,合撒儿部差不多就被打残了,实际上就可以收手了。不过东海军受限于指挥能力,可以齐射——只要看信号打枪就行了——却没法齐停,因为硝烟遮盖视野、响声屏蔽听觉,什么信号都接收不到,只能靠基层军官自行决定停火时机了。

    所以,在第一轮成功的打击之后,各部又陆续射击了几轮,再次对他们造成了一些伤害。不过后面这些打击的效费比就没第一轮那么高了,因为目标已经分散,隔空打枪蒙中的概率大大降低了。

    而且这时合成营的真陨星相比普通营的前膛陨星的优势有所降低,因为队形密集硝烟也密集,打两枪就看不清了,要等风把烟吹散才能开枪,前膛枪和后膛枪的射速几乎被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但不管怎么说,这支骑兵还是确定地被打残了,甚至还溅射到了旁边的不少步兵。

    “天父啊……”头辇哥是个景教徒,在此不知所措之时下意识地画起了十字,但也只能画十字了。“等等,那是什么?”

    画了十字之后,战场上还真出现了奇迹般的变化——东海军停火了,还派了几人举着白旗向大营的方向走了过来。

    大喜过望下,头辇哥一边感谢上天,一边赶紧让手下把这些使者带来,心里还在盘算如何不卑不亢地争取一个体面的投降。

    “不,应该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断然拒绝,然后才开始讨价还价……”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前来的使者并非是正牌的东海人,而只是几个之前被他们俘虏的汉军!

    头辇哥看到他们,气不打一处来,也不下望台了,直接前踏一步,居高临下喝道“你们还敢回来?!说吧,东贼让你们带什么话,可是想让本王投降?笑话,本王乃……”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吓得几个使者大气不敢出,只得连连点头。

    等过了半天,其中领头的李哈拉才敢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回禀大王。东海军,哦不,东贼,也没,没让小底们带带什么话,只,只是说,要让你们,哦不,是咱们,要让咱们败个明白,说,他们是甚‘东海军第四野战旅’,对,就是这么支队伍。”

    “什么?”头辇哥大失所望,说好的劝降呢?“就这个?!”

    李哈拉犹豫了一下,又扭扭捏捏的说道“哦对了,还有一句,‘投降不杀’……”

    头辇哥脸色一下子大变,这是没得谈了啊!

    他的头脑突然像被锤子敲了一下一样轰鸣,然后脑中一片空白,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直到一阵嘹亮的歌声将他唤醒过来。

    “起来……”

    “哪里的歌?”头辇哥猛然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却惊恐地发现歌声是从四面八方传播过来——不仅是已经合围的三面,就连西边的浑河对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支骑兵队伍潜越了过去,现在正在河岸边上肆意的歌唱!

    更可怕的是,这些东海军在高歌的同时,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形,齐刷刷地向元军营地逼了过来。而元军千里迢迢从关内外调集的近万军队,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

    元兵大阵在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但正面的东海步兵营在四百米外象征性地打了一轮枪之后,精神早就紧绷到极点的元军甫一体会到真正的打击,便一触即溃——开始什么玩笑,这可隔了将近一里地,干干挨打不能还手,这不是等死吗?

    无论是长矛手还是火枪手,无论是阵前还是阵后,无论是汉军还是契丹军,都没有勇气也没有意图去战胜这种恐惧,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向后溃逃!

    溃军如雪崩之势向西蔓延过去,甚至连身后的“投降不杀”之声都顾不上了,只有落在最后面那些实在跑不动的才跪地求饶。更多的人涌入大营,然后紧接着越了过去,直接向冰封的浑河涌去——河对岸的广阔天地,正是回家的方向啊!

    此时,营中的留守部队也被裹挟,人和马一起不得不跟着向西退去。然而逃亡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在看到劝降无望之后,南北两侧的两个合成营立刻立正,向着元军逃亡的浑河方向开始抛射弹丸。致命的弹雨落入密集的人群之中,惨状可想而知,但弥漫的恐惧已经完全摧毁了他们的理智,人群依然像角马一样不断奔逃着,直到……

    咔嚓!

    浑河上的冰层毕竟只是一夜之间封冻而成,根基并不牢靠,少量通行一些人马还行,现在数以千计的生物涌了上去,脚踩蹄踏,冰面如何承受的住?

    从一声脆响开始,一大片裂纹迅速在溃军的脚下蔓延开来。冰面碎成大块,然后是小块,然后倾覆,然后数不清的人群落入了寒气彻骨的冰水混合物之中!

    冰水瞬间浸湿了士兵的全身,不但使他们瞬间“冷静”,也使得在岸上看到这一切的其余溃兵也一下子吓得冷静起来……然后,就是丢盔卸甲了。

    ……

    次日,辽阳。

    时近冬至,正是一年中白昼最短的时候,辽阳地处北方,就更是日短夜长了,一直到了辰时,天仍黑着。

    一个老兵顶着寒风,举着灯笼在城墙上巡视着。

    昨天,在一夜之间,城外的东海军突然全都不见了,这让城里的老爷们惊喜交加。不过敌军初走,他们也没放松警惕,仍然按时巡逻。

    “有光了啊。”老兵敏锐地察觉到了背后的一丝亮光,赶紧回过头去,果然是东边的地平线上透出光来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伸出手去,即使不借助灯笼,也能渐渐看清手掌的轮廓了。这就是天亮了啊。

    老兵打了个哈欠,又转头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这一回头,就让他看见了差点吓掉魂的景象——城西的大地上,出现的大片黑绰绰的影子!

    他赶紧向前奔去,趴在城头女墙上用力朝前看去。而随着天色逐渐转亮,也让他看到了西方的情形,然后差点又没喘上气来。

    在一夜之间,东海军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