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9月25日,黄州。
吕文焕心急火燎,带着随从先行赶赴黄州城前,派人与城内交流一番后,一名着甲宋将出现在了城头。
“是吕安抚吗?”边居谊站在黄州城头,远远地对吕文焕喊着话。“恕在下失礼未能远迎,只是对归正一事尚有疑虑,不知是真是诈,故不敢冒险。一点小心思,还请见谅!”
吕文焕侧耳听着,感觉他语气和善,心中欣喜,当即回了一嗓子:“边兄弟放心,大元助我匡扶宋室,必不会薄待了兄弟!暂且稍待,我前去与你详谈!”
说着,他就要策马向前行去。可这时旁边的侍从(史天泽派给他的)立刻表示了疑虑,拦住了他,提醒道:“大帅,小心有诈啊。”
吕文焕不在意地摆手道:“怕甚,他边居谊岂是这种小人?当初史丞相都能亲身临城以诚示我,我难道就怯弱了?”
说完,他便一挥马鞭,冲城墙去了。侍从们无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奔驰中,他们看见黄州城门打开,一员黑甲将领带着少数亲兵迎了出来,便也放下心了。
黄州由阮思聪多年经营,防御设施齐全。原本的城墙增建了棱角马面不说,还在护城河之外又额外挖掘了两圈壕沟,点缀着工事和小堡。边居谊一直走过了护城河,走到内圈壕沟边,才停了下来,等待吕文焕。城头的士兵们也好奇而期待地注视着这边。
见状,吕文焕等人再无疑虑,快马加鞭赶到了外圈壕沟外。吕文焕下了马,单独向前走了几步,伸了一下手掌示意没带手铳,便回忆起了旧事:“边兄弟,可还记得,那该是前年的事,你我”
边居谊定睛看着他,等到终于确认了是他本人,便也笑道:“是啊,当初我们还是在——狗贼,去死吧!”
狠话刚放出口,他便侧身一扑,向身前的壕沟中扑了进去。他身边的几名亲兵也如法炮制。一瞬间,这几人就从眼前消失了。
“小子欺我!”见此大变,吕文焕立刻意识到了不好,转身一个踉跄向后逃去——
就在这时,黄州城头的两门火炮暴然冒出火光和硝烟,紧接着就是巨响和一大片铅子飞来!
“啊——!”吕文焕发出一声惨叫。
他后背和大腿被数枚铅子击中,铅子穿透甲衣撕扯出一大片血肉,带来的疼痛简直是彻心彻肺。不过好歹还能感受到疼痛,说明尚未失去意识,所以他现在还在奋力向前挣扎着。这大概是因为距离城头已经不近,霰弹威力衰减了不少。
吕文焕带来的亲卫和马匹也被溅到了,当场就有两匹马制不住惊走,一人捂胸倒了下去。但剩下四人虽伤却不致命,当即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职业素质,冲上前去欲将吕文焕抢回来。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边居谊就从壕沟里探出头来了。他抬起一把手枪直接瞄了过来,旁边几个亲兵也拿起了火枪,然后就又是砰砰一轮枪响。
不过他们用的都是滑膛枪,准头欠佳,只堪堪把冲得最快的那个击倒,剩下三人仍然拉起了吕文焕。
“追!”边居谊当机立断,带人从壕沟里跳出来,向前追杀过去。
见状,一个左肩流血的侍从一咬牙,抽出了刀子,头也不回地吼道:“阿坎儿,你带大帅回去!孙夺,随我阻敌!”
另一个侍从立刻松开吕文焕,也抽出了刀子一左一右与前者结伴向边居谊冲去。而留下来的这个未伤到筋骨的侍从也不犹豫,把吕文焕一把扛起,搬到了一匹受伤不深的马上,然后一手扶着吕文焕一手牵着马撒腿就往前跑了起来。
身为大帅的亲卫,阻敌的两人功夫都精悍,但边居谊等人也不是盖的,很快就以多压少将他俩制住。不过这么耽搁了一会儿,两人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阿坎儿带着吕文焕已经跑远了,而大营方向也有人来接应了,边居谊他们只能恨恨看着两人一马离开。
一名亲兵从孙夺的尸体上抽出刀,走上前来,说道:“都统,鞑子的骑兵过来了,我们先退回去吧。”
边居谊看着前方说道:“先回去不过不进城,擂鼓把兵都调出来!”
亲兵一惊:“都统,这就要与他们打?不先守守挫挫他们的锐气?”
边居谊摇头道:“不可固守鞑军进军如此之快,沿途城池一日而下,必定是有什么离奇的手段。听退回来的人说,他们能用炮躲在土堆后面投出震天雷,恐怕不简单。若是我们也躲在城里,下场未必就会比前人强,所以,还是先发制人吧。
而且,他们这一路过来,多半也没什么锐气,只剩骄气了。如今他们只有几千先锋轻敌妄进,军容不整、阵地未修,且主帅生死不知,不趁这时候打过去,难道要看着他们站稳脚跟?”
亲兵受了道理,也不言语了,径直伴着边居谊回到城下,又协助他发号施令,将城内驻扎的一将新军调了出来。
黄州之前的驻军大部被阮思聪带走,只留了一帮老弱残兵下来。边居谊自己带了几部兵过来,对当地旧军汰劣存优,又就地招募了一批山民速成训练,勉强凑了五千人的部属出来。这五千人要留一半分守长江南北的黄州、寿昌两城,剩下的一半被边居谊整编成了一个将,作为野战兵力使用。现在,就该这个野战将发力了。
“步兵部在城外整队,然后护卫炮兵部进军,选锋部随我先行!”
边居谊简单下了几个命令,然后便翻身上了一匹大棕马,带着一队骑兵和一帮身着绿衣的散兵向北出发了。
新军将的常见编制是三个步兵部、一个炮兵部和一个骑兵部,不过边居谊手头凑不齐那么多骑兵,就编成了一个“选锋部”。这个选锋部包括一百五十骑兵,还有两倍的“锐士”。所谓锐士也就是招募的猎户、游侠一类的擅长单打独斗及射击的战士,适合散兵行动,可以用于战前侦察、战时骚扰等用途,必要时也可配合骑兵作战。虽然还没经过实战检验,但总比没有强。
现在他就带着这个选锋部先行一步,前出侦察敌情,寻找合适的战场。
而在他们身后,步兵和炮兵们也陆续出城整队完毕,开始渐次前行。两部步兵在前,炮兵随后,最后一部步兵压阵。身着绯色军服的他们中有不少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但仍然保持住了队形,背着火枪稳步向前,萧萧然有肃杀之气。
此时的元军前线营地中。
阿坎儿带着吕文焕逃回大营后,营中就出现了一片慌乱。
随军大夫们拿出了据说是从东海国传来的本事,用烈酒给吕文焕清洗伤口,然后拿着火烧过的刀子从肉中将碎裂的铅弹剔除出来。其状惨不忍睹,也不知道这位大帅能不能挺过去。
另一边,各部军官匆匆聚议,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一时也拿不出个办法来。
吕文焕率军一路急行到黄州,后方调兵已经来不及,前线营地这四千多人里面倒有一半是之前招降的宋兵。若是进展顺利,他们摇旗呐喊倒也能壮出不少声势,可现在撞上这种事,就不免心思浮动了。
现在几名降将坐在帅帐之中,眼观鼻鼻观心,就看着元将们吵。
哦,也不全是元将,其中有个贺明是吕文焕旧部,算起来也是“宋将”,只不过早投了一步罢了。但多了这一个月的资历,他也就有底气跟正派元将吵了,只是怎么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贺明见对面那个蒙古人顽固不化,心头火起,往地上啐了一口,又掏起水筒灌了一大口,然后环视了一圈,突然对着刚投降不久的宋将黄顺问道:“黄总制,你与那边居谊有旧,他有什么能耐你也知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先退回团风镇暂避,等后续大军跟上再去讨黄州?”
黄顺是在新城投降的,而边居谊之前就驻在新城,自然对他熟悉得很。现在他被点名,不好再装聋作哑,便说道:“边都统确实善战敢战,嗯,倒不是说比我大元天兵强,只是若拿定了主意,定会给我军造成不小麻烦。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何必非得平白折损自家兵力呢?还是先求稳的好,待大军一至,他就是再有本事还能翻了天?”
贺明赞许地点点头:“正是此理!怎样,哈吉千夫长,就按我所说的,撤——”
“报!”
一名斥候失礼地闯入帐中,对诸将喊道:“宋军出城了,有数千之多,正朝大营过来了!”
“什么?!”
贺明瞠目结舌,这年头居然还有宋军敢跟大元天兵野战?你以为自己是东海人啊!
对面的哈吉则又怒又喜:“他娘的,要不是你们这帮子汉拦着,老子已经打过去给大帅报仇了。现在他们自己过来送死,正好,就给他们个痛快!”
说着,他就掏出了自己的双管手枪——这是吕文焕送给他的,相比宋军,他们这些元军获得精良的东海火器很不容易,他得到之后便爱不释手——喊道:“是男人就跟我带兵出战,为大帅报仇!”
贺明虽然心中不忿,但到了这关头,就算想避战也避无可避,只能出战了。于是他往桌上打了一拳,站起身来,说道:“好,人人都给我尽力,拿下边居谊的狗头,为大帅报仇!”
其余几人也只能顺势而行,商议一番,各自分配了任务,便回营点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