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9月25日,黄州。
当夜,边居谊已经从胜利的兴奋中恢复了过来,看着一份粗略统计的战报,脸上挂满了阴沉。
也难怪,今天虽然打出了一场酣畅淋漓史所少见的大胜,但事后一清点,自己人的减员也有近五百,差不多一个部就这么打没了。即使还能这么胜下去,再胜几场也就该无兵可用了。
边居谊算是这个时代接触热兵器最早的一批传统武人之一了。他早就知道热兵器时代的战争会更加残酷,但之前并未真正跟同样火器化的部队打过,没有切肤之痛。而今日仅仅是数千人的战斗,双方便产生了几乎伤筋动骨的战损,让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样下去不行啊”边居谊叹道。
虽然他有着殉国的觉悟,但也不愿意平白而死,更何况即使要殉国,也得在死前尽量把敌军多拖一会儿才行。
于是他放下战报,提笔开始写起了信。
许久之后,他唤来亲兵,吩咐道:“你选几个机灵的,连夜赶路,把这三封信送去蕲州管知州、兴周知军和江州钱知州处。对了,给信使嘱咐一下,态度都客气点。”
这三个州军都在黄州下游方向,如果要寻求支援,最快的目标就是它们了。
亲兵接过信,略一犹豫:“蕲州和兴自是该去的,可江州不是伪朝所据吗?为何”
边居谊摆摆手:“都这关头了,还管什么伪不伪的,只要还自认是宋人,便该有守土之责。更何况,那元军的檄文里面,可是说要与‘我朝’修好,只讨伐‘靖安伪朝’的。虽然不可信,但人家都这么用刀子指着了,钱真孙总不还能装看不见吧?”
亲兵无话可说,这便带信离去了。
待他走后,边居谊叹了一口气,往窗外被云遮了一半的明月看去:“时间不多了希望他们能顾全大局吧。”
然而时间真的不多了,吕文焕的先头部队刚被击退,元军的后续部队就接踵而至了。
9月26日,高达派遣水军万户解汝楫率部乘俘获的宋军战船顺江而下,切断了黄州城与寿昌城之间的联系。而他本人率领元军和投降宋军组成的混合部队在南岸走陆路抵达寿昌城,将此城三面围住,开始攻城。
9月27日,元帅阿里海牙率领大量元军在江北岸走陆路接近了黄州,在城外驻营。边居谊曾派人出城夜袭,但元军防备严密,未果。
9月28日,黄州。
“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回回炮所发射的震天雷零零散散地在黄州城北的防御工事上方爆炸开来。
这种强大的爆炸弹曾经令多座坚城损失惨重,然而现在拿来对付城外粗陋的壕沟却效果奇差。这些壕沟挖得很深,士兵们只要往角落一缩,便能躲开大多数方向抛洒来的弹丸。震天雷非得是在正上方爆炸,才能对他们造成一些威胁,但这个概率极低不说,士兵们只要把沙袋往头上一顶,就基本免疫那些速度很低的弹丸了。
元军也不是不想直接把炸弹扔进黄州城里,但由于外面有额外的壕沟拒马等工事在,更重要的是还有敢战的士兵在里面防守,回回炮没法推到有效射程内,所以只能先轰炸工事一点点啃过去。黄州城西侧和南侧是长江,东边是湖泊,只能从北边进攻,也真是头疼。
炮声渐渐停歇,然后一声长号自南边城头传来,宋军士兵们纷纷扔掉头上的沙袋,踩着沟里的土台上前就位。
新兵钟小黄一时没反应过来,仍抱着头在瑟瑟发抖,被石庆一脚踢了起来。
“快起来,拿稳你的枪,怂什么呢!”
“是这就来!”
钟小黄正了正头上的藤盔,爬上土台,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前看去——妈呀,又有一大片人攻过来了!
石庆比他们沉得住气,高喊道:“怕什么,都是一群没卵子的,要不然能投降了鞑子?都拿稳了枪,我喊放你们再射!”
上次战斗中石庆等人表现不错,因此被火线提拔为了基层小军官,管着一批从守城军调拨来的新兵。新兵们本来经验缺缺,但被他这样的老兵压着,倒也能勉强用起来。
“轰轰轰”
正说着,突然又有一轮炮击声传来,不过却不是敌军的火炮,而是背后黄州城头和壕沟侧翼的火炮开火了。这一下就是三十多枚铁弹砸了出去,不久后又是一轮。
炮弹砸到了北方正在向南接近的元军人群中,造成了不少伤亡,迟滞了他们的脚步。不过元军队形松散,伤亡没有伤筋动骨,仍在继续前进。可是,当他们顶着炮弹好不容易走到壕沟百步外,试图搬开阻路的拒马时,壕沟中就响起了哨声。
哨声过后,石庆带手下兵对准前方的目标,大喝一声“放!”,然后就瞄准一个衣着亮丽的军官开了一枪。他身旁的士兵也纷纷把铅子打了出去。
整道壕沟都冒出了硝烟,对着进攻的元军进行阻击。这轮射击命中率其实并不高,但这伙元军是之前投降的宋军,战意本就不强,被接连炮轰枪击,当即坚持不住溃败了下去。
石庆哈哈一笑,手上装着子弹,嘴上又给手下们训起话来:“我说吧,那群没卵子的根本攻不过来!所以你们得好好打,要是败了也做了降军,就得像他们这样被催上来送死了!”
他的手下也有几个老兵,此时不为所动,自顾自装着弹,新兵们倒是一个个心有余悸地点起头来。
他们没有多少余裕,因为元军败退后,后阵的回回炮再次展开了炮击,他们只能又蜷缩起来。
过了一阵子,这个循环再次重复,随着城头的一声长号,石庆抛开沙袋,骂骂咧咧站了起来。
“他奶奶的,那帮鞑子有完没完了,不吃饭畜生!”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众黑压压乌泱乌泱的“大军”,不过这大军却不是由军士组成的,里面是数不清的普通衣着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