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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恶路岐(六十一)
    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重敌在前,也不能多花心思,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回京的人不仅传了公文,还给沈元州京中心腹传了口信,详查眼里有颗红痣的清秀男子,一经发现,宁错不放。

    这几句话当然就没拿到朝堂上说,戚令固然是个不世良臣,沈元州也非庸俗之辈。祭天大典那么大乱子,自己治下的地方恰好造了假文书当着文武百官催兵。莫说皇帝起疑,是个人都要起疑。

    直接先斩了雷珥,虽有专横之嫌,总也能止得一时。果然文武众臣多是为沈元州开脱,少有要参他一本的。

    因着苏凔的关系,李敬思与沈元州素来也有几分情谊,听得众人纷纭,也是一笑置之便罢。

    就现今这个局势,别说沈元州斩个雷珥,就是他把天上雷神斩了,那也得等仗打完了再与他算账。

    比起担忧沈元州会不会惹祸上身,李敬思反倒相信雷珥是真的染指军需。他不知薛凌棱州一行,只跟沈元州来往时,觉得这个将军虽然手段多些,为人却还正直,该不至于为私怨杀人。

    他猜大抵是雷珥习惯成自然,见着钱就想往兜里捞两个,莫说地方上的父母官,便是京中守门的卒子,蚊子飞过都要留下一只腿来。

    臣子君王各自心思沉沉,殿外阳光却是一片大好。朝事散罢,照例是文武百官往门外散尽,李敬思才随另俩御前带刀侍卫走出殿外。

    许是成了众人口口声声喊的“李党”正主,今时不同往日,尚有三五要员在等他同行。脚才跨到外面,已有人低声开骂黄续昼教子无方,幸而当晚李敬思兵贵神速。李敬思迎合数句后散去,唯有沈元汌久久不曾道别。

    行至僻静处,李敬思无奈笑了笑道“沈大人可是担心沈将军惹专横之嫌,陛下非昏庸之人,不会如此的。”

    沈元州摇了摇头,也是个怆然口气,叹道“非也,家兄行事,自有其用意。必是雷珥先作小人,此案一查即明,我又何必替他忧心。”

    事实固然如此,李敬思还是心中暗诽一查即明,倒要有人敢查。正是无人敢查,真相也成了假象。这么一想,又觉沈元州行事不密,何必当场杀人,忍一口气,将雷珥押送回京不就完了

    他又劝道“正是这么个理,多思无益,莫不如放宽心来。你瞧我,而今被人称作李党,不也好端端站在这。”

    沈元汌张嘴欲言,话到嘴边又止。李敬思笑道莫不是你还想拿了我的项上人头去平乱,而今便是我自己切下来给你,拿去也不够用了。”

    沈元汌看他数眼,忽而长叹一声痛道“罢了罢了,这大梁江山,也许是真要到头了。”

    李敬思吓了一跳,看前头几个臣子已在丈远开外,又左右环顾别无他人,才压低嗓子道“你我还在禁宫之内,沈大人非礼勿言。”

    沈元汌一脸惨然,两声哼笑后,再没与李敬思说什么,一撩衣袖走在了前头。沈家不算诗书传家,也是几代识文断字过来的,而今倒要李敬思说非礼勿言。

    李敬思瞧着人背影远去,半晌也是嗤着鼻子哼了声,摇摇脑袋往自己住处。春风一起,那块佩子在腰间晃荡的厉害。

    壑园里逸白特意找了个午后空闲,亲自与薛凌传了一声,毕竟当初她与薛瞑去棱州并未瞒着逸白。现地方官死了,难免他担心有牵连。

    薛凌捏着茶碗问丫鬟“怎么今年的二月春出的这般早。”

    逸白笑笑道“是去年陈茶,今年开春连着几场雪,一月下旬还没过尽,天底下翻遍了也找不出新茶来。”

    薛凌抓着杯子摇晃了一下手腕道“难怪,就说味儿不对。”又喝了一口才道“死了就死了,不必管他。

    我当日去是个男子,见他多不过一个时辰,便是大街上打个照面,未必还能认出我来,还怕他说与沈元州知不成。”

    逸白放下心来,恭维道“姑娘行事周密,本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薛凌搁了茶碗,笑嘻嘻问“怎么只有邹皎死了?不是说黄承誉也活不长么。”

    逸白笑道“本是要借着宫里那串珠子行事的,孰料黄家儿是个听劝的。如此活人倒比死人好用,不如容他些时候。”

    “怎么个听劝法。”

    逸白抿了抿嘴,略躬身道“据传回来的消息,开青有近三千人誓死跟随黄承誉,今日已经动身撤往垣定,打算留一座空城给皇帝。”

    他笑的有些意味不明,薛凌亦是眼底别有风月,正要再问,底下人匆匆跑过来说是李敬思在外厅。

    逸白转口,与薛凌笑道“也算个稀客,是姑娘去迎,还是先将人请进来。”

    李敬思常来壑园,决然算不上个稀客。薛凌起了身道“我去瞧着就是。”

    逸白称是先行退了,开青那边如何,两人心照不宣,根本无需多提。至于陶淮明日要被裂于街头的事儿,逸白一句话待过,薛凌恍然没听见。

    等薛凌行至里厅处,李敬思已然在薛瞑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在壑园向来自在,今日有些性急,更添放肆了些。

    见着薛凌先问过好,又指了指薛瞑身上挂着的佩子道“我送与你的东西,你倒见人就给。”

    薛凌小跑两步上前,瞅了眼薛瞑方跟李敬思笑道“我又挂不得,他和含焉都是我亲近之人,讨要一块还能不给啊。李大哥越发小气,送出去的东西还惦记挂在哪,总不是要再讨回去。”

    薛瞑垂首不言,李敬思哈哈大笑,又嘲薛凌半句不让人。两人笑闹进了园里,奉茶之后,李敬思方说明来意。

    原回去之后,他始终心有忐忑,几日前黄承誉还一副只求保命之态,今儿个就直接将去劝降的人头给割下来来了。

    他瞧着薛凌道“你看这是个什么理,难不成黄家人自认有把握可以杀进京来?”

    薛凌噗嗤一声笑,说趣事一般嘟囔道“你操心这事做什么,杀进来便杀进来,杀进来又如何。”又催着李敬思饮茶,讨好模样笑道“你尝尝,他们说是今年新出的二月春。”

    她一双眸子清亮,分不出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李敬思瞧了瞧薛凌,又僵硬着手去端茶,他学什么都快,但这品茶事实难一朝一夕。二月春三月春四月春,便是腊月春也喝不出个好来。

    两口茶水下肚,李敬思犹疑道“你莫不是真希望黄家打到京中来。”他有些心虚“如此虽然你大仇得报,但当晚万一他们知道了,你岂不”

    薛凌还是雀跃语气,不动声色替李敬思遮掩他的局促,咬着颗脆莲子大咧咧的谢着好意“李大哥不必担忧我啦,他哪能打到京中来。”

    肉眼可见,李敬思长出了一口气。他并非不在意薛凌,可这会哪顾得上薛凌啊。真个黄家打赢了,自己还有命在吗?

    便是有命在,难不成还要回到明县去打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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