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拿了彩头,拓跋铣高高举起盘子里的宝刀示意,底下喝彩声众,似乎和金銮殿上,也没有多大分别。那几个羯族侍卫也举了酒杯,夸鲜卑男儿勇猛无双。
拓跋铣本已快忘了石恒二人还没回,看到那几个羯人方惊觉,是有不对的地方。二人去的太久了,自己派去跟着的人也没回。强颜欢笑着将刀递给刚刚的胜出者。再坐下来,便招来人耳语了几句。也就是交代着去早些把人弄回来,这等喜庆场合,羯人的王爷该撑撑场子的。小的不懂事也就罢了,大的居然也这么不知事儿。
他该不至于遗漏了什么吧。此地离鲜卑王宫尚有一日的马程,石恒来时也就是俩护卫随身,并未有什么其他准备。这几日帐子里盯的又紧,除了石亓玩的出格一些,似乎一切正常。连那俩汉人女子,也是自己派人随意采买的。不管哪个环节,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拓跋铣眯缝了一下眼睛,暗自宽慰自己,应是过于疑心了。最近羯族的动向也是盯着的,并未有人潜入鲜卑。两人独自逃跑,与求死无异。想来,也不该如此犯蠢吧。
下人得了令,一挥手,便跟上来三四个人要去找人。天,似乎一下子阴了下去。那四个羯人脸上笑容瞬间褪去,踢翻了面前案台。几乎是同时撩起长袍,抽出腰间大刀,凛然拦住拓跋铣侍卫去路。
赛道上马蹄停滞,连带着拓跋铣思绪也僵硬了一下。他知道出事了,却不知是哪儿出了事,一面令叫人赶紧去找石恒二人,一面调了大批人手过来围住这四个羯族人,不忘记交代“留活口。”
他要活口,并不是想拷问那俩人跑去了哪。从石恒消失,现在多不过一个时辰。鲜卑土地广袤,至少昼夜余马不停蹄,才能到羯族的地头,石恒能跑到哪儿去?他就是想找个活口问问,这人是怎么跑的?怎么敢跑?
鲜卑的几个大族皆汇集于此,对拓跋铣的令自然一呼百应。甚至于,此事对场上气氛更增添了几分热烈。猎野马,怎比的过猎活人来的痛快?莫说鲜卑与羯,就是鲜卑与鲜卑,也经常会有族内冲突。刀剑无眼,生死由命,这片草原的法律,简单又粗暴。甚至都没人关心这几个羯人犯了何事,又是什么缘由,从座上宾客,转瞬成为俎上鱼肉。
却不想那四个羯人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迎敌,而是站出来一个人,先将刀递给身边人,而后双臂摊开,大喊道:“拓跋铣,你在招待宾客的奶酒里下毒。波额天神在上,当生生为蛇虫鼠蚁,世世不得见草原太阳。”
“生生为蛇虫鼠蚁,世世不得见草原太阳”。身后三人异口同声重复了一遍,方背靠背准备死战。这四人自是羯族此行中武艺最好也最忠心的人。即便如此,其中三个也只知道两位王爷要逃,却并不了解具体细节。唯有被派去跟薛凌接头的那一个也就是刚刚诅咒拓跋铣的那一位,才知这将近二十天是如何的艰险万分。
算算时间,王爷已经走了近一个时辰,若马快,应该是在五六十里外了。他们已经没有分毫活下去的可能。在这耗着,无非就是多拖住点拓跋铣的注意力。这里多一分,王爷那就少一分。
原上生物,牛马狼羊为贵,蛇虫鼠蚁为贱,至于土里那些不见光的东西,就更是为人不齿了。他这么喊,固然有故意激怒拓跋铣的意图,更多的,也是出奇的愤怒。狼吃兔子,仍不忘咬其脖颈,人屠黄羊,皆是直捅心脏,部落之间,血流成河仍有和解的可能,但这般玩弄人,于羯是奇耻大辱。
可惜他在想什么,拓跋铣一点也不关心。他倒也不信神,但底下很多人信。几百双眼睛盯着他,希望他能说句话,为什么这几个羯族人死到临头,不似一般草原汉子视死如归,反而向天神求助。
“伤其骨肉,赏金银一升,断其手足,本王的宝马任选一匹。活捉其者,以十匹野马计数”。拓跋铣扬了扬酒杯,不紧不慢的说道。
今年的野马跑了好几群,各家本就还未尽兴,多点花样,总是好的。他可以在这一边看戏,一边等人把石恒那俩带回来。想是酒意微醺,拓跋铣觉得,干脆不要留着石恒了,风险高的很。不如养着石亓,倒省心些。
场上顿时一片欢呼,手脚快的已经入了场。这光景,确实是比猎野马有意思些,既想早些砍了手脚领赏,又投鼠忌器,怕死了一文不值。
如此猫戏老鼠的游戏又堪堪玩了半刻钟,死在水源地的那俩鲜卑人已经被拖回场内,却迟迟未有人报石恒二人的踪影,拓跋铣逐渐失去了耐性。再看场上四人,皆是血染衣衫,有俩已经缺了只胳膊,仍在那苦撑着不肯倒下。
拓跋铣扬了扬手,身边护卫示意,高呼了一声。众人正在兴头上,狐疑的停了手,看着拓跋铣缓缓从高台上走下来。
“石恒怎么走的”?他问的不疾不徐。
“天神来接的他,拓跋铣,天神知道你做的一切”。血沫混着口水,在正午的阳光之下,喷出一圈好看的彩虹。
“既如此,你们一道去看看天神,也好回来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拓跋铣不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既然近处寻了一圈不见人,说明石恒二人已经走远了,毕竟这草原上想要藏身实在不易。人只有两条腿,算足了两个时辰能走多远?他们竟然有马。拓跋铣突然真的有点相信天神之说了。
正如薛凌所料,一经想到石恒是骑马回羯。拓跋铣便以鹰递信,这头又让人寻了猎犬来。在石恒住过的帐子找了几件衣衫让猎犬熟悉熟悉,便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追了上去。
“我怕你们错过天神容颜,不如一起上路”。
那几个羯族人,皆被缚住手脚,拖行于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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