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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笏(七十八)
    霍家大势已去,看明白的,不仅仅是徐意一人。

    既然皇帝貌似还会留自己一条命,那何必此刻扬刀去触帝王逆鳞呢。京中御林卫无声的收归魏塱手里,或然暂时捏的并不踏实,起码无一人趁机生乱。

    即使事后皇帝再行算账,那也是多几日活头,多一刻就有一刻的变数,死了,就万事皆空。所以愚与智,蠢与慧,不过殊途同归。看的透与看不透,都恭恭敬敬俯身在地喊着:“臣领命。”

    多数人鼠目寸光,只要看得到一线生机,就不敢在这一刻鱼死网破。

    多数人深谋远虑,只要看得到一线生机,就不舍在这一刻鱼死网破。

    于须弥,于芥子,皆是功成垂败后人说

    京中刀枪剑戟交错,宁城兵戈亦起,拓跋铣一日修整后,再次吹角打马。鸟不渡已然撤空,胡人马蹄直奔宁城城下。

    沈元州孟行二人皆在城头,鲁文安袁歧等人亦站立在侧。战事初起,双方该有兵马出城叫阵。

    然京中任令没来,身后援军暂无,沈元州不敢急功冒进,恐人一出城即被胡人围困,是故与孟行商议死守宁城即可,众人皆以为然。

    拓跋铣不过假意佯攻,眼前一切正中他下怀,免了叫阵等诸多面子功夫。骨笛声音悠长又凄厉,瞬间响破天际。火光跟着蜿蜒而上,城墙之上转眼赤红一片。

    三年光阴说是一千来个日夜,真个论起来,好像不过片刻之间,他竟然是有三年不曾踏足这座城池了。即使明知道自己要退回去,但箭矢呼啸与兵马嘶嚎仍让拓跋铣觉得震耳发聩。

    这种真真切切的声音,远远比一纸书信上的几个文字让人愉悦。他当然也知道徐徐图之,可那些歪歪扭扭的墨水永远困在方寸之间,让你觉得再是妙笔生花,再是力透纸背,不过都是口舌之快。

    哪有今日这样,四肢百骸都得到极大满足。

    昨夜原上有回信,石亓并没出现。羯人剩下的部落虽不再应邀前往羯皇帐子,却也还没谁举旗生事。与羯人的争斗,大抵还能拖两天,刚好够他在此处收场。

    虽与预料之中的收获略有出入,但相差不大,终归羯是囊中之物。就算那石亓已经知道真相回去了,以羯目前的局势截然不是鲜卑对手。而梁诸多势力交迭,根本不可能派人援羯。

    机关算尽,到最后不还是如了自己意么。拓跋铣记起薛凌,或者说他本也没忘过。他在鸟不渡外歇了一夜,一直在想要不要赶回平城补上一刀,依着伤势,那女人定然走不远。

    他知薛凌与胡人水火不容,必然很想看到鲜卑与羯族打的不可开交,并不是没想过她会在羯人那头耍花招,本是打算先去将石亓扣在手上。

    但石亓在汉人手里也是块肥肉,一被人劫走,肯定第一时间告知羯族那老东西,没准印就用不了了,更是不圆满,还不如铤而走险,先灭羯皇,再派人去截石亓。

    截的到自然好,骗两句就罢了,截不到,那废物也无力回天。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汉人捏在手里控制羯族,可原上五部,只怕鲜卑的声望要远远大过汉人,毕竟胡人并没有中原那般受命于天的说法。

    而此刻霍云旸又主动邀他南下,更是让拓跋铣喜出望外,梁人忙于争权夺势,自然无暇顾忌草原之上。一切恰到好处,他更加放松了石亓那头,不然申屠易未必就有如此容易进到安城之内。

    洪流之中,浮沉皆不过顺势而已,何来人力。

    帐子里马奶正沸,不过自从跨入梁境,拓跋铣便觉不似原上寒冷,尤其是到了宁城城下,竟是遍体发热,额上隐有碎汗。

    他不知是心里豪情,只说中原果真好地方,裘皮都省了。战事一起,对于薛凌的杀意终是消失殆尽,拓跋铣终是没回去补一刀,一来麻烦,二来他隐忍多年,不至于为了薛凌破功。

    薛凌此人,明知他大军压境,仍为一己私欲杀城中主将。这种人,应该放回去,一如他当年应该捧魏塱登基。

    唯有这些深远大计,能消解眼前爱恨。所以拓跋铣与京中御林卫,与徐意,与魏塱,与宁城孟行众人,都八九不离十。

    而石亓已然离开安城,往羯皇帐子狂奔。申屠易一被带走,这位小王爷即发了天大的脾气要出城。

    胡郢岂敢在这个节骨眼放任他离开眼皮子,就差把心肝挖出来仍是哄不好,赵德毅强硬将人困在居处,道是城中有刺客,要小王爷见谅。

    这情形好似梅开二度,不久前才演了一回。石亓念及鲜卑打鬃节一事,薛凌玩的那些手段尽数爬上心头。他不敢强硬,冷了一下午脸,晚间便绷不住要茶水喝。

    一顿晚膳用罢,这小王爷好似又恢复往日嬉笑。赵德毅暗抹一把汗水,仍是守的牢实,撒尿都不敢落地。乌州那头还没口信来,那个屠易究竟所为何来,他现在仍不得而知,但既然沈元州抓了人去,就一定是有鬼,万万不能在石亓这出了漏子。

    夜深听得里头歇下,赵德毅才勉强倚在门脚处合了眼,随后里头划拉一声,他猛地惊醒冲进去,却是石亓坐在床上抓着匕首看的目不转睛。

    赵德毅不解其意,石亓道:“这是我父王的贴身刀匕,上有天神祝福,而今柄上神石裂开,请你们送我的护卫到父亲部落,确定他安危。”

    赵德毅睡眼朦胧,看石亓一脸郑重不似作假,正待答话,那匕首就扣到了他脖子上。石亓狠道:“你敢拦他,就命丧当场。”

    赵德毅将脑袋往后仰了仰,心想我拦他作甚,只要你在这屋里好好呆着,整个安城的去跑一趟都无所谓。要是你不肯在这屋里好好呆着,你把我脑袋切下来也于事无补,院里还站着十七八个人,他们又不是稻草扎出来的。

    劝了两声王爷莫急,随后传了人来,将一个胡人连夜送到了城外,石亓这才消停,在床上睡的安稳,赵德毅看着此事了了,继续闭了眼。

    第二日一早洗漱完毕,石亓说是在屋内实在呆不住,不出城便不出城,在城内瞎转转也行。恰乌州那头又传了消息来,信上说屠易此人为的苏凔案,这正是当初薛凌交给申屠易的说辞。

    申屠易本是苏家的人,与此事有牵连在所难免,沈元州虽觉没全部说真话,但这几句话应该是真的,先行飞鸽传给了赵德毅,让他见机行事,不可与石亓太过怠慢

    毕竟这位小王爷的脾气,沈元州亦是知道,真闹出个你死我活,到最后皇帝肯定是砍了赵德毅啊。

    两厢其下,胡郢又跟着点头,赵德毅也没拦着,只带了人跟着石亓走走停停,暗自庆幸这小王爷的方向是在往南而不是往北。

    不多时红日胜火,石亓喊热脱了外衫,赵德毅看看左右伸手要接,胳膊刚伸出一半,冷汗伴着热血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