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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尚元龙离开这座小镇,顾泯前往南楚边境军事重镇重庸关。
之前登基之前,南楚复国,边境便组织起来了一支义军,大概人数在七八万人左右,统兵的乃是之前在南楚朝堂上有些名望的老将军蒋雄山,这位老将军在南楚第一次灭国之时,才不过不惑之年,可谓年富力强,如今三十年过去,已经是古稀之年,可为了南楚,依然还在奔走,据说当初有人找到他的时候,老将军还在钓鱼,一听此事,立即便去穿上了半个甲子没有穿过的甲胄,提刀上马。
而后登基大典之前,顾泯和老太傅商议,便暂时由这位老将军统领边军,发了虎符和将军印,让老将军镇守边境,不过老将军毕竟是老了,又不是修行者,即便有心,身体也跟不上了,因此之后老将军便几次上折子,要让郢都替他找寻继任者。
只是南楚本来就是小国,名将少,三十年过去了,那不多的名将,都已经到了黄土下,崇文楼和学宫里的,又都是读书人,找个文官不费劲,要找个懂得行军布阵,还能担起这边境军防的,就很难了。
因此尚元龙才被顾泯和老太傅如此看重,尚元龙的修为境界抛开不谈,光是统兵才能,就足以让人相信,当初一万人守城之壮举,可不是胡吹的。
三人都是修行者,赶路速度很快,不过顾泯还是耐着性子在边境走了走,这一举动让尚元龙更加有信心了。
来到重庸关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清晨了。
重庸关前,一条长龙,尽数都是要报名参军的百姓。
顾泯没说话,尚元龙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解释道:“陛下的威望的确高,臣早就听闻了,这一个月来,参军的百姓,是络绎不绝,光是在重庸关一地,就有整整五万人。”
顾泯打趣道:“尚将军什么时候会拍朕的马屁了,这还是三天前那个连跪都不愿意跪朕的尚元龙?”
尚元龙老脸一红,略微有些尴尬的说道:“别的不说,陛下可别把这事情到处去说,不然臣这张老脸没地方放了。”
顾泯微笑道:“看尚将军的表现,若是做得不好,以后这事儿,就得路人皆知了。”
尚元龙认怂道:“陛下可别逗臣了,臣要是一见到陛下就跪下,鼻涕眼泪流一地,那臣老早就有高官厚禄了。”
顾泯点点头,“这倒是,要是这样的尚元龙,就不是尚元龙了。”
玩笑开也开了,顾泯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蒋老将军虽然心系南楚,知道自己这年迈,不愿意耽搁南楚大事,但心高气傲,一般人可入不了他的法眼,要是你镇不住这位老将军,只怕这条边防线,也要出些差错。”
尚元龙点点头,感慨道:“老将军的名字,臣其实早有耳闻,听说当年在郢都城做兵部侍郎的时候,上朝的时候一言不合连礼部尚书都打过,那会儿朝堂上下,一般人可不敢招惹这条滚刀肉。”
顾泯笑了笑,这事情他也有耳闻,再次坐上这南楚的龙椅之后,顾泯其实很下了一番功夫,朝着老臣也好,还是崇文楼才来的读书人也好,他都了解了一番。
那位蒋雄山老将军,家里三代都是南楚军伍的将军,也算是将门之后,只是蒋家家风极好,一直有儒将的说法,蒋雄山的父亲蒋万里更是如此,只是不知道为何到了这位老将军这里,便画风突变,他脾气太过暴躁,因为早年在军伍里威望颇高,顾泯的那位皇兄便将其拔擢为兵部侍郎,看起来是升官,实际上就是害怕他在军中再积累威望,让他都控制不了。
只是在军中老将军的脾气就那么臭,谁知道到了郢都城也是如此。
一次朝会,那位礼部尚书骂了一句兵部的官员都是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憨子,原本朝堂骂战也是常见,听不下去骂回去就是,谁知道老将军直接便上手了,在大殿就是一顿老拳,让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看傻了。
不过老将军威望高,他也没做些什么,最后就只是让他在府中禁足半月也就算了。
不过那一日之后,滚刀肉的说法,可是传遍了郢都朝堂上下的。
当然了,传到军中,这位老将军的名望自然是更上一层楼了。
尚元龙的笑道:“其实老将军臣倒是不担心,老将军明事理,他认同臣,这事情不难,只是老将军麾下那么些将军,听说不是儿子就是孙子的,一向唯老将军马首是瞻,估摸着不好打理。”
南楚缺将领,蒋雄山在这三十年里,除去钓鱼就是生孩子,硬生生是生出了一门蒋中,如今这边境上,大大小小的将领,多多少少都和蒋家有些关系,这放在往常自然是大忌,不过如今南楚就这么几个能打的,即便顾泯想干点什么,也是没法子。
就这么一把米,都给扔了,不得饿死?
顾泯低声道:“这事情你自己解决,朕帮不了你,只是我已经飞剑传讯回郢都,会陆续有柢山的剑修来的,他们一方面是保护这些人,另外一方面,你看着顺眼的,也可以调教调教,以后说不定也是一方大将。”
柢山那边,第一批上山的弟子,其实如今境界已经不算太差,不过有些练剑实在是天赋一般,有别的想法的,顾泯都会满足,想来做将军的,也可以来看看,当然,做不做得来将军,那得尚元龙这样的人去判断。
反正顾泯手里就这么点东西,能给的都给了。
南楚现在是百废俱兴,方方面面都很缺人。
顾泯忽然笑道:“朕手里有不少寒铁,而且还能从北海源源不断的带回来,以后说不定还可以打造一支寒甲军,长矛用寒铁打造,甲胄也用寒铁,在战场上,战力至少提升数倍?”
尚元龙一怔,苦笑道:“陛下有多少寒铁?足够千人的话,倒是可以组建一支军队,要全部都是修行者的话,到时候作为奇兵,有大用处。”
顾泯听他这么一说,笑道:“千人?那太少了,万人起步吧。”
天底下也就只有顾泯这样的人,能够拥有那么多数量的寒铁,能够组建出一支万人军队了。
这要是让其他剑修知道,他们视若珍宝的寒铁,被这家伙用来给普通士卒用,只怕气得血都要吐出三五升来。
柢山剑修,如今招收的越来越少,对资质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彪子那位铸剑堂堂主早就达成了人手一把寒铁剑的成就,前些日子还在给顾泯抱怨这弟子们都有剑了,他再铸剑都没盼头了,如今顾泯这么个想法一有了,说不定之后让那家伙来这边打造甲胄和兵刃,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兴趣。
“寒铁朕有的是,咱们不是差随军修行者吗?等之后你就放出风去,说是剑修只要来为南楚边军效力,斩杀多少修行者,便给一块寒铁,骗不来剑庭归剑阁这些宗门的剑修,其余的那些二流剑宗,不心动?那些没有宗门的剑修,不想搏一搏?”
寒铁是剑修的命门,顾泯深知这一点。
顾泯微笑道:“你看这闲扯不白扯,不是就解决了些问题?”
尚元龙点点头,又很不要脸的拍了拍顾泯马屁,说了几句陛下英明。
就在言语间,三人已经来到这边将军府前,顾泯和阿桑站立在原地,尚元龙赶紧去说明来意,拿出了凭证。
守在门口的甲士让他们在门口暂侯,进门通报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一个满头白发,生着一脸白胡子,脸上满是皱纹,但身着甲胄的老将军从里面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将领,都是带甲。
这便是老将军蒋雄山了。
来到门前,老将军一眼便看到一袭白衣的顾泯,当即便当街跪下,声若洪钟,“老臣蒋雄山,参见陛下!”
南楚有律,带甲不跪,但老将军还是单膝跪地,老泪纵横。
之前登基大典他没能返回郢都,没见过顾泯,但是一看到顾泯,他便认出来了顾泯的身份,南楚的年轻皇帝,长相俊美,这世人皆知,但老将军看到的是顾泯眉宇间透出当年仁宗皇帝的影子。
身后数位将领纷纷跪下,口呼陛下。
顾泯扶起老将军,微笑道:“老将军为国尽忠,古稀高龄,仍旧劳苦,是朕无能。”
蒋雄山摇摇头,眼睛通红,“陛下,老臣盼陛下,盼了整整三十年,总算是又能再见陛下了,即便此刻便死,也是此生无憾了。”
顾泯摇摇头,打趣道:“老将军不可轻言生死,难道不想之后马踏大祁了?”
蒋雄山重重点头,“陛下有差遣,老臣不敢不从,拼着这条老命也要跟着陛下去看看北边的大好河山!”
顾泯点点头,也不多说,只是进入了将军府之后,在大厅的沙盘前,顾泯这才指着尚元龙说道:“老将军之前不是让朕为你挑选个**人,正好,人给老将军带来了,尚元龙尚将军,老将军想必听过名字吧?”
尚元龙抱拳道:“末将尚元龙,早就听过老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蒋雄山还没说话,他身后的那几个中年将领,脸色就有些坚硬了,顾泯一眼观之,并不多言。
蒋雄山抱拳回礼,“尚将军的名字,老夫是听过的,一万人守住大祁军队的三天攻城,光是这份功力,整个南楚,包括老夫在内,都要甘拜下风。”
尚元龙笑了笑,也说了几句好话,这让顾泯有些意外,以为这壮汉不会说好话,毕竟之前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泯没管那几个中年将领,只是把老将军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朕这次来,没带兵部的调令,老将军坐镇边境,以后是要和尚元龙共同商议这边境战事,还是说让尚元龙做老将军的副将,都由老将军决定,老将军做了决定之后,在上折子到兵部,到时候便行了,朕要往北边走,朕没回来之前,希望南楚的疆土上,没有一个外来兵卒。”
蒋雄山虽然是滚刀肉,但不是蠢,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这既是眼前的年轻皇帝在给他面子,也是他在警告他,或者说是在警告他的那些子侄儿孙,心里不满是一回事,但朝堂的法度又是一回事,若是不听,这位年轻皇帝,可是要下重手的。
他不觉着这个年轻皇帝这番话无情刻薄,反倒是觉得理应如此,作为这等力挽狂澜的君王,一味的和稀泥或者是施恩,以仁爱两个字贯彻,他反倒是看不上,非常时期,便要有非常之君主。
情意有的,放在心上。
但要是手腕不硬,不够铁血,便是大忌。
这番话一说出来,让老将军对顾泯的几分担忧,也就彻底没了。
“陛下之意,老臣明白,且给老臣些时日,老臣也得让尚将军磨合磨合。”
蒋雄山也有自己的想法,尚元龙是有些名头,但是有几分本事,他还得自己试试,若是对方能力不行,那只能做他的副将了,若是能力与他相当,那边防大事,商量着来就是,当然才干若是远胜于他,他自己做副将,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
顾泯听懂了,笑道:“老将军自己把握就是。”
蒋雄山点头,忽然说道:“陛下今日驾临重庸关,别急着走,最好今夜摆宴,明日再到城头上转悠一圈,再北上不迟。”
摆宴是想让这些边防将领都有些底气,知道皇帝陛下来了边境,以后也更有胆气和敌人厮杀,至于在城头上转悠,那就是让士卒们都知晓他来了,这能激发士卒勇气。
这些本是帝王心术,只是蒋雄山怕顾泯这个年轻皇帝不懂,故而开口,也算是为顾泯考虑颇多了。
顾泯点点头,倒是没拒绝。
……
……
当夜,重庸关没有值守的将领校尉都赶赴将军府赴宴,同时消息也传了出去,相信要不了多久,整个边境都会知道。
在宴会上,顾泯穿上一袭白色帝袍,举酒致辞,也就那么些老话,但说出来,还是让那些将领们都眼眶红红的,恨不得今天就为南楚和顾泯去死。
有时候人心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像是这些边境将领来说,有人记着他们,念他们的好,这就是很不错的事情了,要是平日里走在街上,有孩童说上一句,以后长大了要成为他们这样的人,就更好了。
至于皇帝陛下亲自来请他们吃酒,这事儿就他娘的更好了,没有比这么个事情更好的事情了。
顾泯敞开肚子喝了很久,看向那边席上,之前不受待见的尚元龙,如今已经和不少将领打成一片,至于老将军,今夜也喝了不少酒。
到了半夜,顾泯悄然离开,去后院赏月。
夜色微凉,月光皎洁,天地之间,只有些虫鸣声。
顾泯躺在走廊上,歪着头看向天幕上的月亮。
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喝得脸颊红扑扑的年轻皇帝,眼里却异常清明。
师姐阿桑走到一旁坐下,问道:“做了皇帝之后,要是常常都要去做这些无趣的事情,会不会觉得腻?”
顾泯目不转睛的看着月亮,回着师姐的话,“世俗君王,做这些事情,大概都是为了收买人心,其实这也挺有用的,这些在边境搏命的兵卒将领,可能一辈子都站不到郢都皇城里的朝堂上,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我,来见他们一次,的确比赏赐东西更有用,只是那些人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用心不正,可我是为了南楚,为了百姓们,这样的事情,大概做一辈子都不会无趣的。”
阿桑笑了笑,然后难得说了几句心里话,“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当初小师弟你说要去做皇帝的时候,我想的其实是,皇帝做久了,帝袍穿久了,小师弟还会是那个小师弟么。”
顾泯笑问道:“那师姐觉得,我以后变成师姐不愿意看到的那个样子吗?”
阿桑摇摇头,“不会的。”
顾泯疑惑道:“师姐这么确定。”
“人都是会变的,小师弟也会变的,如今的小师弟,就比之前的小师弟更坚定,更有魄力了,不是更好了?”
阿桑看着顾泯,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况且……小师弟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只要还是她的小师弟,那就行了。
顾泯轻声道:“其实我觉得师姐是除去母后和父皇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只是这些话,好像我很多时候都说不出来,就没给师姐说。”
“师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顾泯问道。
阿桑看着夜空,轻声道:“因为你是我小师弟呀。”
“我就这么一个小师弟,为什么不对你好呢?”
顾泯又问道:“可师姐也只有一个师妹,只有一个师父,为什么对他们没这么好。”
阿桑想了想,又温柔说道:“因为他们都不是小师弟呀。”
——
最后这句话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