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越在五十四岁那年,被诊出胰腺癌晚期。
胰腺癌一旦诊出晚期,基本就撑不过三个月。
当裴斯越得知这一消息时,竟然没有感到丝毫对死亡恐慌。
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心境好似从来没有过的平和。
像是跋涉了半生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终点的歇脚处,他甚至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终是可以解脱了。
他让医生替他保守住这个秘密,不要对外公开。
而他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冷静地联系律师,迅速把自己的后事全都安排了妥当。
当裴妄和裴谨戈一起来到裴斯越的办公室,得知裴斯越要让位于裴谨戈,嘱托裴妄多照顾着裴谨戈时,裴妄感到十分的不解:“你还这么年轻,就要退休了?”
裴斯越一脸慈祥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也是时候,让谨戈接手公司了。
“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很好地独当一面了。”
裴妄心中的疑惑仍旧没有放下,“那你呢?为公司操劳了半辈子,说丢下就能丢得下?”
裴斯越笑容温润:“正是因为我为公司操劳了半辈子,如今总算有人接棒,我也就该去过些轻松日子了。”
“轻松日子?”裴妄好奇,“你想过什么样的轻松日子?”
裴斯越笑了笑,没回答。
等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之后,裴斯越没有告知任何人,当晚便带着李助理和医疗团队飞了塞壬湾。
都说人死时,盼着落叶归根。
但裴斯越不一样。
临死之际,他才发现,他这辈子他最怀念的,还是塞壬湾这里。
所以,既然死亡避免不了,他便希望,自己可以死在这辈子最舒坦的地方。
多年过去,塞壬湾的独栋别墅已经成了老房子。
不过裴斯越每隔几年,就会让工人来翻新一回,因此,房子外观瞧着倒还跟新的一样。
至于房子的里面,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有人过来打扫,因此,当裴斯越再次踏进这栋房子里,这里的一切一切,其实都和姜白当初离去时一模一样。
她的衣服、鞋子、画板、颜料、亲手做的工艺品、刻着【年度十大杰出女性——&bp;Ala】的奖杯……
所有和她有关的物品,连摆放的位置,都不曾变过。
像是时间只是永远停滞在了某一刻,从不曾流逝。
只要他耐心等候,便会等到她如往常一般回到家里来,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裴斯越,你来啦?”……
院子里的草坪瞧着有些单调。
裴斯越在廊下看了片刻后,做了个决定。
他要在院子里栽种上满院的鲜花。
女人都爱花,姜白也不例外,如果哪天她回到家里来,瞧见满院的姹紫嫣红,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惊喜的表情。
说干就干。
他当即就去了花卉市场,拉了一车的花回来。
换上浅灰色的劳动服,他拿起铁锹,要亲自栽种这些鲜花。
李助理瞧见,忙过去阻止:“裴总,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这样的劳作,让我来吧。”
裴斯越推了推他:“不碍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李助理蹙着眉头,不得不退开了些,一脸担忧地守候在一旁。
裴斯越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才将院子里的泥土翻新了不到十分之一,腹背的疼痛,就让他快要直不起腰来。
他拄着铁锹,微躬着身子休息,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许多。
李助理上前来,再次劝道:“裴总,让我来吧。”
裴斯越冲他摆了摆手,“去把医生叫来,给我上一针止痛剂就行。”
李助理无奈,只好照做。
裴斯越从早到晚,忙碌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整个院子总算是焕然一新。
阳光投射下来,刚浇过水的三角梅,沾着水珠子,折射出细碎的光,一朵朵朱槿花苞,迎风摇曳,鼓着劲儿地想要绽开,已经绽放的秋菊则轻灵飘逸、婉约动人……
葳蕤处总有蝴蝶翩跹,瞧着好几只小白蝶不时立在绽放的花蕊上,又抖动着翅膀飞向旁边的花骨朵,裴斯越的嘴角不禁勾起满意的笑。
他下意识问一旁的李助理:“你说,等Ala回到家,看到我为她栽种的这片花园,她会感到开心吗?”
李助理愣了愣。
他想说:Ala小姐不会再来了。
可瞧着裴斯越那满是希冀与期盼的眼神,他不忍将如此残忍的现实说出来戳他心窝子,便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当然,您如此用心,亲自为她栽种了满院鲜花,Ala小姐看到,肯定会很开心!”
裴斯越嘴角的弧度加大了些。
仿佛已经看到姜白回到家,被斑斓鲜花和翩跹蝴蝶环绕的身影,他那双含着浅浅笑意的瞳仁里,满是柔和的暖意。
……
不久后的一天清晨。
一大早,裴斯越就消失不见了。
这可给李助理急坏了。
他当即便发动了医疗团队的所有人,出去一起寻找裴斯越。
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刚出院门,便瞧见不远处,裴斯越面色苍白地牵着一匹骏马,脚步缓慢地往这边走来。
李助理瞧见,忙冲上前去将他扶住:“裴总,您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还牵了一匹马回来?”
裴斯越笑眯眯地看着一旁的白色骏马,“这是我上附近的马场挑的。
“它是马场里最温顺,也是最俊的一匹马。”
说着,他挣脱开李助理搀扶的手,指尖轻轻抚上马儿油亮的白色毛发,眉眼间满是温柔。
“她爱骑马,我把马养在家里,以后她想骑马了,随时都可以骑,方便。”
说着,他转头问李助理,“你觉得这条马好看吗?她会不会喜欢?”
李助理神色复杂地看向满心期待的裴斯越,又抬头看向那一头像是贵公子的白色骏马,无奈附和道:“很好看,像白马王子,Ala小姐肯定喜欢。”
裴斯越很满意这个回答,眉眼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
他转回头,继续温柔抚摸着骏马。
李助理担忧地没忘记提醒:“裴总,下次您再要上哪儿去,可千万记得把我带上。
“或者把医生带上。
“您现在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您这样折腾。
“万一您出门在外,出了什么意外,身边又没个能照顾到您的人,那不就危险了嘛!”
裴斯越像是没听见一般,一个字也没回答,满心满眼地只有眼前的骏马。
这之后,裴斯越的身体状况,呈断崖式的下降。
医疗团队想方设法,为他找来全天下最有针对性的靶向药,试图将裴斯越的生命延缓。
但对此,裴斯越好像并不在意。
更多时候,他只需要医生给他上一针止痛剂便好。
这样,他便可以穿上劳动服,给满院迎风招展的花儿们亲自浇水。
再上后院里,亲自喂养那匹温顺的白色骏马。
之后,便是满屋子里转悠。
时不时地,把玩着姜白留下来的那些工艺品。
时不时地,在姜白画了一半的画布前,驻足欣赏一整个下午。
再不然,就是将衣柜打开,用他那失了生机的苍老指尖,一一轻拂过姜白的衣物,想象着,姜白曾穿上这些衣服时的美好模样……
人生的最后三个月光景,裴斯越觉得自己是快乐的。
尽管只能守着这些死物,但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只是,他终究不是病魔的对手。
三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转而下。
当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被医生宣布,他的生命倒计时,只剩下不到24小时时,满心酸涩的李助理,终是忍不住,出门偷偷给姜白打了一通电话。
“姜小姐……”李助理嗓音沙哑,透着藏不住的恳切,“你可以来塞壬湾……最后再见一面裴总吗?
“他……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