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帧不想听到残酷的事实,他扭过头大断道:“老林家的馄饨我们还没吃几次,小翠怀孕了你知道吗,她——”
“燕帧....”
“我知道!”顾燕帧强压的情绪倏然冲破名为理智的阀门,他眼眶发酸,声音逐渐降低,“我真的知道。”
“我知道你要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我只要一个时间,让我能盼着想着的时间。”
“难道你非要告诉我,你会死,会死在外面,就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连尸体都不一定拿回来。”
“别告诉我这么多,我受不了。”他摇着头,眼睛止不住落泪,“我真的受不了。”
程慈沉默地抱住他,轻声说:“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燕帧,我必须承认,我安慰不了你,我更不想骗你。”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
“一定要去吗?”顾燕帧几乎恳求地看着他,他没那么宽阔的心肠,更没有太好的觉悟。
他只知道这一别可能是永远。
尽管他想尽了无数好结局,事实都在告诉他,很难。
程慈送走了太多人,很有可能他自己也在那些人的中间。
无声,无名,无息....无人知道,哪怕是最亲的人都不一定得到他的消息,他的尸体。
“必须去。”程慈轻声而又笃定地说道。
他有着让顾燕帧愤恨的理智,同样他也必须承认,有这部分理智的才是真正的程慈。
他永远会为他的理想和责任前行。
没人能阻挡他。
即使是他...
顾燕帧默默抱紧了这个回来又要离开的身影,他想说服自己继续恨他,至少这样不会在为他的离开难过。
但他说服不了。
他敬佩他。
敬佩这个不只对他的造物主。
他仍然记得那天挑选名单出来时,连沈君山都在迟疑。
那场考核有天灾,有意外,有太多意想不到的成分在。
无数人悄悄看向没有被选中的顾燕帧,在课下,沈君山去找了程慈。
争夺了两个月的排名,在这刻他却发自内心否定得到的成果。
“当时如果不是顾燕帧救我,我不会胜出,如果因为这个选我,那我胜之不武。”
“你们认为我是在靠考核选人?”程慈笑着走进办公室,示意他跟进来,“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没有李文忠?”
“他可比你们快多了。”
“他....”沈君山一时语塞,绞尽脑汁寻找着理由,“可能是他平时的成绩不够优异?”
“那谢良辰呢?她能过合格线都算老天保佑,我为什么要选她。”
“他...良辰他..人不错。”
“李文忠也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不服气,不服你们。”程慈拉开椅子坐下,抬眼对上他欲言又止的脸色,无奈说,
“我选你们跟考核无关。”
“这是根据综合实力来选的,一开始就像对顾燕帧那样,我并不想选你。”
“但听说你家里支持你做这些事,我才下定了决心。”
“这跟家里也有关系吗?”
“难道你们能为了反抗跟家里断绝关系吗?”
程慈触及到这个话题不禁想到某位从小就想跟他走的人,勾了勾唇角,解释说,“你也能理解为我在徇私。”
“顾燕帧不比你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他想证明他,你也想证明你自己,只不过你的证明不是在向某一个人。”
“顾燕帧在向你证明。”沈君山平静说道,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清楚的事。
最开始来的时候顾燕帧只是来混日子的,连谢良辰都看不惯他。
现在他几乎成了每天跟在程慈身后求夸奖的花孔雀。
“他还需要些时间。”程慈知道他不想拿走别人让出来的位置,轻声说,“而你不需要了。”
“你需要的只有选择,面对危险的选择,在课上的话我再重复一遍。”
“你有后悔或者后退的权利,但在我教你之后,不要说你是我的学生。”
程慈是他老师最为骄傲的学生,他用他的所有证明了那份骄傲。
他理解人性的软弱,只是总有人需要无畏的勇士。
沈君山挺直站姿,严肃地说:“我绝不后悔,也绝不会让您失望。”
老师和老师依旧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程慈用半年多的时间尽力把自己所学的一切乃至所有经历教授给他们。
顾燕帧站在门外,看着他一遍遍模拟拷问,看着他说出眼睛处伤疤的来历。
这是他曾经,也是他们即将到来的未来。
没人会怕的。
谢良辰说:“这从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
每当这个时候,顾燕帧总是在想,他什么时候能成为他们。
程慈挥洒的幼苗早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站在香火盛旺的神明前,他本以为自己会许什么让程慈平安归来的愿望,然而话到嘴边,只汇聚成一句,
“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国安,程慈便安。
国无祸事,他亦可平安无恙。
从寺庙里出来,顾燕帧仿佛真被神佛点破了迷障,不再沮丧,不再满脸强撑的笑容。
程慈知道,他这是想开了也是成长了,他从小就是个很聪慧的孩子。
他悄悄观察了下周围,小幅度握上了顾燕帧的手,含笑说:“走吧,带我去逛逛,就当陪你了。”
“你本来就该陪我。”顾燕帧紧紧牵住他的手,带他走遍了曾经去过的,没去过的。
这些年城内多有变化,程慈默默跟在顾燕帧身后,猜想着那十五年的空缺。
这是他弥补不了的,他有所歉疚,但也只是歉疚。
入夜,躺在狭小的床上,顾燕帧看着他,他也在看着顾燕帧,窗外静悄悄的,连风声都听不到。
当一切被拉成静音,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这样就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
这刻,什么都不需要想。
不想离别,不想曾经,不想未来。
不想责任。
他只是程慈。
不敢闭眼的,属于顾燕帧的程慈。
天亮了,顾燕帧眨了眨酸涩的眼,一夜未眠身体仍然感受不到任何疲惫。
他沉默地松开抱住程慈的手,任由他起身去收拾东西。
他要走了,又是只拎着一个皮箱。
他坐在房间里逃避地不去看他,垂下的脸满是泪痕。
程慈走到他身边,轻轻揉了下他的头:“等我。”
发觉他要走,顾燕帧赶忙拽住他的衣服,声音满是哭腔:“别让你的心里有别人。”
“从来没有过,只有你,放心。”程慈擦了下他的眼泪,却抹不掉自己眼里的泪光。
“程长官。”
外面的呼唤声传来,程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去。
顾燕帧望着那道背影,不断擦抹脸上的泪,擦不干净的。
擦不干净....
“程慈!”顾燕帧还是追了出去,即使他告诉自己无数遍,送不送没什么的。
但望着楼下快要上车的身影,他还是迅速跑到下面,死死地抱住他。
程慈知道他舍不得他,但...没办法的。
想要推开他的手还未用力,顾燕帧就松开手后退两步,一脸倔强的说:“是你要等我。”
“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
“好,我等你。”
他的弟弟长大了。
顾燕帧终于从那间房子里跑出来了。
程慈欣慰一笑,帮忙整理了下他的衣领,终是上了这辆带走他的车。
没人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见,但顾燕帧相信,他会活着。
活着等他去见他。
“程长官和学生的关系可真好。”开车的司机忍不住夸赞道。
程慈笑而不语,把顾燕帧趁乱塞到他口袋里的盒子打开,款式新颖的男戒静静躺在里面。
他深吸一口气,把戒指握紧,望向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
这是他好不容易熟悉下来的景色...
顾燕帧望着远去的汽车,死死握着手里的戒指,就像在握住那个远去的人一般。
他是束缚不了程慈的,他是追逐自由的飞鸟,而他也被他带着去往远方,去见黎明的光辉。
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有握在手里的戒指成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没有出来相送的郭教官,站立在窗户前,又往自己嘴里倒了点酒,嘟囔说:“这么好的酒友,难找喽。”
*
程慈不是一个人的程慈,就像脸上的伤疤,那上面承载了太多人。
他不能停下。
直到黑夜散尽,一切迎来曙光。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