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不必奇怪,哀家此次过来,只是为了给伯母上一炷香顺便向伯父问件事情,问完了哀家就走,绝不会逗留太久的。”
墨浅裳走到一旁的位置上落座,方才抬头看向墨卿之。
墨卿之不管惊愕了片刻便迅速镇定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这皇宫你怎么能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太后娘娘,如今您还是快回去吧。”
“如今墨家落罪,是因为送了个大逆不道的女子进宫,那女子心怀不忿,在宫中对自己的亲人动手。这事儿要往大处去闹,恐怕伯父也不能幸免。”
墨浅裳着一席话说出来,墨卿之也跟着变了脸色。
他喘着气,戒备地站在那里。
“你到底想做什么?”
直到如今,墨卿之仍不认为他自己有什么错,错的都是眼前这些不知道好歹的女儿们,还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宋氏。
死有余辜。
他只是不够侥幸,怎么被皇帝盯上了呢。
他一直自以为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极为效忠了。
原本他以为他会一无所有的告老还乡,却不想在他回乡之前,居然还能见到这个害他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墨家最为不孝的女儿,墨浅裳。
墨卿之想到这里,恨恨的瞪着墨浅裳,怎么之前在家中的时候,就没发现她是这样一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呢。
他怎么可能在养她的十几年里丝毫没有发现?
“现在墨家已经毁在你手里,你还想怎么样?”
“墨家是毁在谁手里,您现在还没有醒悟吗。哀家进宫,尊荣无限,更是墨家最大的靠山,墨府是执迷不悟,你这个家主更是无能,竟然能够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覆灭,当真令人可悲可叹。不过,想来倒也是正常,德行不配,怎堪高位?”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墨卿之哼了一声,他只觉得头眼昏花,想要再喝一口水,却想起那水之前被墨浅裳碰过,索性直接问道,“事到如今,不知道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老夫呢?”
“伯父这里,也不是没有路可以选。”墨浅裳并没有去和墨卿之多费口舌,“想要安稳回乡,今日就老老实实和哀家说话,否则,流放或者极刑,二选一。”
墨卿之眼冒金星差点昏过去,“这么说,原来这条生路,竟然是娘娘给的。从一开始,陛下就想要要老夫的命?”
“是。”墨浅裳点头,看着墨卿之道,“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甚至可以酌情,让墨家虽然没有官职实权,却给个优渥的爵位。你的儿女也能够有个爵位可以袭,你能够继续做你尊荣诬陷的家主,体体面面衣食无忧,安享晚年。”
“真是下了血本了,这就来套话了。”墨卿之哼了一声,忍不住道,“我一旦说出那些东西,牵扯到的人可不少,到时候,恐怕,你第一个想要老夫的命。”
“到底是一条生路,伯父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别好好的机会,拱手让出去了。去了阴曹地府,再和阎王哭后悔。”墨浅裳带着几分怜悯看了一眼墨卿之。
墨卿之看了一眼墨浅裳,慢慢的坐下,喝了口水,方才抬起头看着墨浅裳,“娘娘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
墨浅裳笑了笑,“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外头会有那样的留言。”
“你……”墨卿之低声试探着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哀家不知道啊。若是知道,哀家为何要来找你问。”墨浅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哀家今日想听个实话。还请墨大人,成全。”
“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墨卿之眯了眯眸子,“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我,都已经死光了。”
“您这是打算反过来以此事和哀家谈条件吗?”墨浅裳笑了笑,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那么伯父想要哀家拿什么来交换呢?”
墨卿之看着墨浅裳。
这个女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实权。
她有什么能耐,能够满足他的想法。
“我希望墨家能够逃过此劫,我官复原职。”墨卿之道,“不过,娘娘好似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墨卿之冷笑一声,颇为不屑的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墨浅裳。
“条件,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妥了,既然伯父贪得无厌,那就……也罢。”
墨浅裳顺手拿了桌子上的帷帽,起身便走。
“等等……墨浅裳!我左不过要你一句话,平了今日的案子,替我平冤!墨浅裳,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他正喊着,却看到墨浅裳打开了房门,而房门口,正站着一个俊美挺拔的身影。
他一下子怔住了。
君临渊的身形,哪个臣子不是烂熟于心?
墨卿之的脸色彻底白了。
只见回廊上,月下,君临渊轻轻替墨浅裳拢上了披风。
“陛下……陛下……”
君临渊淡淡瞥了他一眼,拉住了墨浅裳的手。
“裳儿!”墨卿之大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你别走。”
“其实哀家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要确定一件事情,你到底是不是哀家的生父。”墨浅裳回头淡淡看了墨卿之一眼,“刚才你已经告诉哀家了。哀家并不是墨家的血脉。”
墨浅裳相信,既然墨卿之知道一切,那君临渊必定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明白。
“裳儿,你若是杀我,便绝对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消息,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亲谁吗?”墨卿之的这一声,已经哽咽了,“那些话本子传的,你竟然全信了不成?”
墨浅裳没有回头。
初桃带着两个暗卫营的师兄弟一起走了过去。
“墨大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您这么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娘娘不会真的要你的命的。”
墨卿之后退了一步。
他本能地知道,陛下留下这几个人过来,未必是有用。
初桃身边的一个身形和他相仿的男人拿出了一柄薄薄的利刃。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墨浅裳听到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君临渊淡道,“你的丫头还是个记仇的。”
他的手轻轻握住了墨浅裳的手。
墨浅裳在君临渊的身边略站了一站,彩鸳贴心地上前问道,“娘娘,您可要去您年幼时的闺房看看。”
墨浅裳愣了愣,这才明白,她这样站在这里,很容易被理解为触景伤情。
墨府修建的极其华丽,她只不过想到了曹雪芹的书里的楼宇而已。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这水月夜的好景致。
宫里头虽然奢华极了,却哪里有平常富户人家逍遥自在。
“不必了。”墨浅裳摇摇头,“想来也该一片破败了,那能有什么好看的。”
君临渊却来了兴致,“裳儿从前的闺房是什么模样的?”
墨浅裳这下倒是不好拒绝了。只能由着彩鸳点着灯笼带着一同过去。
墨浅裳对这里没有丝毫感情,方才初看还觉得不错,如今随着彩鸳的灯笼一路照过去,只觉得一片凄惶,吓人得紧。
好在身边的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来,轻轻抱着她的手臂,让她的心也跟着镇定下来。
路越走越荒凉,一片荒草萋萋的竹林萧萧瑟瑟,君临渊忍不住皱眉,“这里怎么好像荒废了许久的样子。”
“马上便道了,这里是哀家之前的住所。”墨浅裳静静的站在了一处破败不堪的院落前,才停下了脚步,终于从脑海犄角旮旯的角落里搜寻到了这里,“里头有棵香椿树,我年幼的时候在这里被罚饿狠了,就撸树上的香椿炒鸡蛋吃。自觉美味极了,可是却被姐妹们闻出来,骂是臭的,浑身上下都是臭的。”
彩鸳看着这破败的好似随时会倒下的碎石头搭建的半人高的破院,有些愕然。
这和传闻中的香闺,可是半点边都不搭。
墨浅裳,“其实原本没这么破的,大概是哀家进了宫吧,所以更没人管了。早就说没什么看头了。”
君临渊晨练,抬手,推开了半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长久无人打理的缘故,已经长满了杂草,一只野猫忽然叫了一声,跳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老鼠,朝着墨浅裳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
“是墨将军。”墨浅裳慢慢道。
原主养的野猫,一直以来,有原主的一口吃的,就有这只猫一口吃的。
猫把老鼠扔了,冲着墨浅裳喵喵地叫,墨浅裳伸出手臂。那猫就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伏在了墨浅裳怀里。
它忽然抬起头,静静看着墨浅裳看了会儿,有一瞬间好像有些紧张,但是墨浅裳熟悉的气味又让它放松了下来。
墨浅裳抱着猫,终于被原主的记忆唤醒,借着彩鸳手中灯笼的光芒,脚下不停的迈上了台阶。
她走到了原主原本的房间内,伸手从满是灰尘的破桌子角落里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
“这里是哀家的母亲在临死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若是真有什么东西,母亲应该也是藏在这里了。”墨浅裳说完后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那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而母亲身边又没有个可信的人,她应该有不少秘密,会藏在这里。”
君临渊对手下点了点头。
当下几个暗卫便开始四下查看了起来。
墨浅裳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在她母亲过世后,这个院子里里外外估摸着早就翻了几遍了。
却没想到,还真被找到了东西。
暗卫们查看的十分仔细,又都精通奇门遁甲,与凡夫俗子不同,很快,他们就有了发现。
机关竟然在那盏破油灯下头。彩鸳小心翼翼的拿了那油灯,将油灯倒过来,插在了木床后的一个机关里。
咔哒。
一块儿地砖忽然松动了。
“娘娘。”彩鸳打开的地砖,露出了底下的暗格,“找到了。”
墨浅裳听到彩鸳的呼唤,忙起身走到了彩鸳的身边。
等到她过到旁边的时候,彩鸳已经将一个精工镂刻的盒子从那个暗格里取了出来,“娘娘,就是这个了。”
“里头怕是有点机关,上面还有个锁。”
君临渊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已经脸色发沉。
这个盒子的材质……和上次梅林案子的那些细作所用的铭牌材质一模一样。
“哀家大概知道怎么打开。”墨浅裳盯着盒子看了半晌,才突然开口道。
她转身去了一个破书柜面前,从中拿了一本书。
书里头有一页夹了一朵干花,而那本书,正是一本木匠书。
看不见封皮,早就掉了。
墨浅裳闲着无聊的时候,在母亲陪嫁丫鬟的陪伴下,将这些书都反复读过了。
后来那丫鬟也被生生打死了,死之前还说着要她读书上进。
墨浅裳正要伸手去开木盒子,却见到君临渊脸色一沉,而身边的暗卫更站在了墨浅裳身边。
君临渊拔剑,飞快地扔向了一个方向。
待手下再去看的时候,只带回来了一丝丝断发。
“刚才有人过来窥探。”君临渊道,“有别的势力已经注意到了之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墨浅裳也不敢大意。
外头枯草覆雪,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迹。
“此地不宜久留。”君临渊对身旁的墨浅裳道,“既然东西已经找到了,我先带你回宫,东西我们回宫后再打开。”
墨浅裳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坚持,随着君临渊一同披上鹤氅,朝外走去。
殊不知,在她走后没多久,原本白雪皑皑的院内,忽然落下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那人影静静地注视着墨浅裳和君临渊的身影,他的面上戴着一张银面具,只露出了半张脸。
而那双冰冷沉冷的视线此时微微晃动着,仿佛隐着泪光。
从不远处飞奔而来三四道身影,落在了他的身后。
方才院中遍布君临渊的势力,他们不敢轻易过来,露了行踪,直到此时才敢出现。
“主子……这便是,墨太后了。”
君临渊面色很沉,他的人手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早将墨府不该出现的人都清理干净,遍布了他们的耳目,可是饶是如此,竟然还能出这样的问题。
刚才的那个人身手绝对比他不差,若不是在找到机关的时候他露出了一口气,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墨浅裳抱着盒子,坐在君临渊的身边,眉头皱紧。
她没来由的想到了梅林里的那些刺客。
可是……分明,君临风去查过,并没有什么关联……
能够出现在皇宫的高手,和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功夫都很好啊……
等到了慈宁宫,墨浅裳才轻手轻脚,将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那里放着一块儿令牌……
和梅林里那些“刺客”身上的令牌,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个令牌看起来却精美无比,上面鎏金镶玉,篆文也不同。
“这个字……寓意着夫人、妻室、女主。”
墨浅裳看着那个篆文,轻松地说道。
本尊母亲虽然死了,可是好在,本尊母亲的陪嫁丫鬟一本本地教着墨浅裳读书,书不多,就书架上的,反复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墨浅裳叹了口气。
执掌这个令牌,等于说是,那些黑衣人的女主了?
她的母亲,是那些人的女主啊。
君临渊顺手拿过了那个令牌,“这是冥夜军里,仅次于最高统治者冥王的王妃令牌。”
君临渊看向墨浅裳,“看来传闻诚不欺我。”
“冥王?”墨浅裳意外地问道,“他们销声匿迹这么久,怎么会忽然出现?”
君临渊握紧了令牌,“他们可并没有消失,如今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越国恐怕已经在这位冥王的掌握之中了。越国国君如今病重,摄政王,对外自称便是冥王。”
墨浅裳愣了愣。
“如今几位皇子不成气候,国主又老了,越国的实际控制人,是这位摄政王。”
君临渊说到这里,忽然极其认真地看向墨浅裳,“若是这些都是真的,裳儿会弃我而去吗?”
墨浅裳这才回过神。
“我无意隐瞒于你什么,可是我却真的害怕,裳儿一直以来都是没有旁的选择,才会留在我的身边的,若是今日,告诉裳儿其实是越国摄政王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公主,那裳儿,会离我而去吗?”
如果有别的选择,她会留在他的身边吗?
墨浅裳眸子一晃,轻轻道,“不过只是一个猜测,或者只是一个巧合,怎么会是公主呢。那冥王之称,如何就定下来了越国摄政王是哀家的父亲了。眼前就这一块令牌,可说明不了什么。”
君临渊慢慢道,“这件事情涉及你的身世,不论查到什么,我都不会瞒着你。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支持你,因为我不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是因为,我的欺骗。”
墨浅裳垂眸。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这些猜测,还是让她忍不住心悸。
纵然,多一条路,对于本尊来说是很好的选择。
甚至墨浅裳在刚进宫的时候,反复想着,她是否还有别的出路。
如今猛然告诉她似是有的,她却觉得,她恨不得,一条路走到黑了。
毕竟,君临渊一直待她不错,许给她的未来,她也很喜欢。
而本尊父母的事情,她当真没什么太多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