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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九十章 山重水复
    “不继续凑凑热闹了吗?”

    酒三半对着刘睿影问道。

    刘睿影被他问的哭笑不得。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把酒三半的脑袋一剑劈开,看看究竟是怎么长的。

    几个人喝酒吆喝可以算是热闹。

    两群人聚众斗殴也可以算是热闹。

    但死人之事怎么能算是热闹?

    刘睿影见到鹿明明之后,直接了当的把狄纬泰的那幅长诗交给了他,之后就拉着酒三半和汤中松离开了茶坊。

    剩下的事正如常忆山的说的那样,自有规矩。

    不过这规矩已经不是刘睿影所能触及的范畴。

    即便是日后查缉司要加强对大红袍的监察,却也不是他的事。

    何况这类发生的关于大红袍的事刘睿影还没有报上去。

    待报上去之后,上面会如何区处,又会做何具体安排,也是自有规矩。

    刘睿影只能是被动的跟着规矩走。

    毕竟这规矩如何制定,他根本没有一丁儿点话语权。

    “有些热闹不但要凑,就算凑不进去也要硬凑。但有些热闹,就是远远的看一眼都嫌多。”

    汤中松说道。

    这倒是帮刘睿影解了围。

    当他与酒三半说话时,他一直想让自己的思绪贴近酒三半。

    就算不能完全重合,也想尽力的靠近一些。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按照常理去解释,他究竟能不能听得懂。

    但是汤中松就没有这样的忌讳,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倒是更为简单明了。

    酒三半点了点头。

    刘睿影知道他应该是没有听懂。

    但若是让他俩继续给酒三半解释下去,却是谁也说不清了。

    很多事情当时想不通,那就干脆不要去想。

    放着放着,它自然而然的就会变通达。

    无论在想不通时做了如何操蛋的决定,都不要去后悔。

    因为这决定,一定是在当时的自己看来最合适,最恰当的。

    若是时时刻刻都往前想,不断的推翻旧时的坚持,那便是对自己的背叛。

    一个人可以众叛亲离,可以孤立无朋,但绝对不能丧失进取与自信。

    就像刘睿影虽然知道自己曾经做了很大的错事,但是他并不后悔。

    如果给他一次机会能够重新来过,他定然是还会重蹈覆辙。

    “那……我们晚上还去明月楼吗?”

    酒三半问道。

    “去,当然要去!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多可惜!”

    汤中松说道。

    酒三半这才轻松的点了点头。

    原来他更在乎的,是晚上的那顿花酒。

    其实酒三半并不是那么大条的人。

    想来也是,一个人若是能写出如此神采飞扬的诗词,怎么会是一个大条的人?

    定然是要比普通人细腻百倍才是。

    无论他的文风是豪迈慷慨,还是细腻婉约,他的心绪都要比旁人细腻的多。

    对于此事,刘睿影倒是深有体会。

    虽然他不会写诗,但也并不妨碍他的心绪缜密,自尊好强。

    酒三半在酒星村里时应当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但出了村之后才发现这天下并不是几本书能写出来的。

    酒星村太小,而天下太大。

    就好像一个很有钱的人突然变成了穷光蛋。

    这不是因为他笨,而是因为他懒。

    因为笨人是根本不可能变得有钱的,而有钱人却可能因为自己的懒惰松懈而败光万贯家财。

    酒三半并不笨。

    他能写出很好的诗,能锻造出不错的剑,还有一身极为怪异且高超的武道修为。

    这都不是笨人所能做到的。

    所以他是一个懒汉。

    懒到只想三半不离酒。

    而且他的知识渊博,虽然不通人情世故,但他对这天下的了解的确不比汤中松和刘睿影少太多。

    汤中松也觉得酒三半是一位异人。

    甚至一度认为,他除了结婚生子以外什么都会。

    不过刘睿影到不这么认为。

    他觉得结婚生子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只要两人相爱,那结婚生子只是水到渠成,早晚的事。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离开村子?”

    刘睿影问道。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很久,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

    其实问一句话哪里有这么难?

    刘睿影只是觉得自己与酒三半还不够熟悉。

    熟悉了自然是能够肆无忌惮的谈天说地。

    但不熟悉,就是连少说一句你好再见都要难受半时天。

    虽然他此前也问过酒三半类似的话,但上一次终究只是客套。

    “我其实是想出来多交点朋友,多喝点美酒。我对那所谓的酒泉,执念并不太深,当若是能找到,自然是最好!”

    酒三半说道。

    “可是你说无论是哪里的就都比不上你们酒星村的酒石酿出来的酒。”

    刘睿影说道。

    “这就好像有人一日三餐都是山珍海味,偶尔一顿清粥小菜却能让他胃口大开。”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比喻着实贴切!

    万事万物总得有个变化才能有所吸引。

    若是周而复始的一成不变,却是很难有什么乐趣可言。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酒三半想凑热闹没有一点错。

    不管是活人吆喝打架,还是死人流血牺牲,这都是变化。

    只要有了变化,每一天都能让人欣喜。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愉快了起来。

    愉快之余还有了些得意。

    酒三半能交到他这样的朋友,那他岂不是也交到了酒三半这个朋友?

    交朋友一事本就是相互的,有来有往。

    刘睿影看到店铺的招子迎风舒展,商贩的叫卖声嘹亮入云,而他身边走着两位极好又极富特点的朋友,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不过,我原先以为的天下,是很死板的。五王什么的都离我太远,和那庙里的神仙一样,高高的坐着,享受着香火供奉。我原先以为的江湖是快意情仇的,吃肉喝酒分金银,人人一诺千金,豪气干云。”

    酒三半说道。

    “但实际上的天下很灵活,五王也是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们也得吃饭睡觉,也有自己爱的人和自己讨厌的事。实际上的江湖却是更加包容的,有人义薄云天,也有人睚眦必报。就好像有人穿金戴银,刀镶宝石,有人衣打补丁,剑绣三寸一样。”

    刘睿影说道。

    酒三半没有回答,却把自己的酒葫芦递了过来。

    “嗯?”

    刘睿影不解。

    “敬你一口。”

    酒三半说道。

    “为何要敬我一口?”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说得好!”

    酒三半说道。

    也不管刘睿影伸不伸手接过,反正就这样硬生生的塞到了他手里。

    汤中松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笑出来声来。

    因为他只听说过敬你一杯酒或一碗酒,从来没听过敬你一口酒!

    这一口怎么敬?

    被敬的人又该怎么喝?

    所以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刘睿影,看看这天下第一位被敬一口酒的人该如何定义这‘一口’。

    刘睿影看着酒葫芦小小的口。

    自己的口自然是比着酒葫芦的口大得多。

    其实刘睿影对这酒葫芦还是很好奇的。

    因为他很少见到酒三半往里添酒,然而这酒葫芦却时时刻刻都有至少半葫芦酒。

    有时候多一些,接近满。

    有时候少些。

    但无论如何少,从来没有低于过半葫芦。

    酒三半看到刘睿影把葫芦拿在手里反复掂量,一瞬间就明白了刘睿影在想什么。

    “我会酿酒。”

    酒三半说道。

    “嗯……”

    刘睿影敷衍的应了一声。

    酒三半会酿酒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嗜酒的人大多都会酿酒的。

    再不济也会像萧锦侃那样,东家要一点,西家要一点,强行凑成一坛酒。

    只要最后取个名字,这坛东拼西凑的酒便是他自己酿造的了。

    “我的意思是,我是时时刻刻都能酿酒。”

    酒三半说道。

    这样的疯话刘睿影哪里会相信?

    只当是酒三半在开玩笑罢了。

    “我真的会!你俩别笑!”

    酒三半像一个孩子似的,脸涨的通红,极力的解释着。

    “好好好,那你给我表演一个?”

    刘睿影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继而递给酒三半说道。

    “现在不行。”

    酒三半说道。

    “为何?难道你酿酒还要分时间?”

    刘睿影问道。

    “当然了!月明星稀的凌晨最好,现在刚过午后,太热太躁,酿出来的酒不够纯柔,只能我自己喝两口凑合,不能用来给你们展示,我拿不出手。”

    酒三半说道。

    “我看你就是不会!”

    汤中松出言挤兑道。

    “我会的!我真的会!我练过归元化酒诀!”

    酒三半嗓门又大了几分说道。

    刘睿影和汤中松两人面面相觑。

    他俩从未听说过这般功法。

    他俩甚至不觉得有什么功法里面会带一个‘酒’字。

    不过酒三半一身的本事,好像都是自学的。

    剑法叫什么‘疯牛惊羊’剑。

    那功法就算是叫‘成天喝酒诀’也并不奇怪。

    何况他读书多,弄几个文绉绉的小词儿一凑,听上去还是煞有介事的。

    “我们现在去哪里?”

    汤中松问道。

    不知不觉,刘睿影已经成了这几人的主心骨。

    汤中松本来是极为喜欢动脑子出主意定决策的人。

    但现在有刘睿影在,他也乐的清闲。

    觉得就这么随着走也没什么不好,没什么可不甘心,不服气的。

    “我们该做点自己的正事了。”

    刘睿影从怀中取出狄纬泰当日给自己的令牌说道。

    他想先帮酒三半洗清嫌疑,然后再把那冰锥人等等之事弄个水落石出。

    “所以当日你是先回了住处,还是直接与两分去了那四季不冻河边切磋比试?”

    刘睿影问道。

    对那一夜的经过,他始终都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

    都只是听了在第二日两分的尸体被发现之后,由五福生四兄弟和些酒三半的只言片语。

    “我先回了住处的。”

    酒三半说道。

    刘睿影便带着两人去往酒三半的住处。

    走到小院的门口时,酒三半停住了脚步。

    “他当时送我回来,这里一片漆黑。而后他飞子出手,几起几落便把园中屋中的等点亮了。我对他这一手厉害的飞子很感情去,他便说能教我。不过让我先回屋等等,他好像还有些事要忙活。在屋里等了多久我却是也记不清,但至少有一两个时辰这么久。而后两分就来找我了。”

    酒三半说道。

    “到底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刘睿影问道。

    他抓住了一个关键。

    那便是两分在把酒三半送到住处之后,独自离开了很久。

    这期间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五福生四兄弟也没有说起过。

    而且看他们的意思,这两分是一夜未归,等再寻到的时候,就已经是尸体一句,烂肉一滩了。

    然而间隔的时间越久,可能性就越多。

    一个时辰和两个时辰能见的人,办的事,自然是大不一样。

    所以刘睿影想要确定这一个关键的时间点。

    “我不知道……我这人,本就没什么时间观念。反正就是边喝酒边玩着他前面打出的飞子等他,闲敲棋子落灯花。”

    酒三半说道。

    “那两分来找你,你们可有在屋中停留过?”

    刘睿影见酒三半的确是说不清这间隔的具体时间,只能接着往下问道。

    “也没有。他还是照旧往屋内打了一枚飞子,我看到之后就知道他来了。但等我出了门,外面却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酒三半说道。

    “那你俩是如何碰头的?”

    汤中松也觉得酒三半的叙述很是怪异。

    酒三半不是个平常人。

    但两分做事一定是一板一眼的,应该不会剑走偏锋。

    “他用飞子不断的打在我的脚边,一步步引着走到了四季不冻河,而后我俩站定,说了几句话,互相有些不服气,便打了起来。”

    酒三半说道。

    “你的剑是如何毁去的?”

    刘睿影问道。

    “就是因为接他的飞子啊,虽然我全都用剑接住了,但我的剑却是有些太没出息……飞子接完了,剑也断了。”

    酒三半说道

    “之后呢?”

    刘睿影很急切。

    但是酒三半却慢悠悠的,没说几句话就要喝一口酒。

    汤中松却突然眼睛一亮。

    方才酒三半敬刘睿影一口酒时,刘睿影掂量酒葫芦,他听到酒葫芦中的酒应该是半壶左右。

    按照酒三半的喝酒速度,这半壶应该早就喝完了才对。

    但是酒三半现在举起放下酒葫芦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半壶左右。

    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归元化酒诀……”

    汤中松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奇怪的功法名称。

    想的有机会一定要问问张学究那老头儿。

    若是真有,想必他应该会有所耳闻。

    “我的剑断了,两分也就停手了。但之后我们又比试了一番拳脚!嘿!他那拳脚肯真有意思,跟套圈儿似的,只攻不守,说是叫什么合一道……”

    酒三半说起这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却又一下子利索了起来,然而这些却并不是刘睿影所关心的。

    “最后你是如何离开的?”

    刘睿影打断了酒三半问道。

    “比完了,我就是那样走了啊。不过我没有回去,因为我的剑坏了,我想再去铸造一把。我想既然都走到了四季不冻河,那只要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景平镇,就能去鹿明明的铁匠铺里再打造一把。”

    酒三半一摊手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跑到那个奇怪的饭堂,问那位奇怪的老板要水洗脸,随后我们又碰到了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再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汤中松说道。

    刘睿影沉默不语。

    因为他想起了当日酒三半话中的一个细节。

    那就是两分又一次出手,平白无故的多了四枚飞子。

    虽然很有可能是因为天光黯淡,没有看清楚,但酒三半却说得极为坚定。

    若当真如此,只能说明在当夜两分与酒三半切磋时,还有第三人在场。

    “我们去四季不冻河看看吧。”

    刘睿影说道。

    追根硕源本就是查案的首要。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几天,但整体的情况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何况还有酒三半这么一位当事人在身边。

    让他回到当时的场景之下,说不定带入之后还能想起些曾经遗漏的事物。

    人之所以会遗漏,是因为发生的事太过于寻常。

    但往往这些寻常之中蕴含着超乎想象的不凡之处。

    正是由于这些不凡之处的累积,才能够一反常态,构成例外。

    例外多了,变故就生,人就死了。

    “说起来两分也真是一个可怜人。”

    酒三半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讲?”

    刘睿影问道。

    他对两分了解不多,说的话总共也没有超过十句。

    “他太寂寞了……”

    酒三半说了一句颇为笼统的话。

    寂寞这个词要怎么去定义?

    若是他就热衷于自娱自乐,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中,难道这也算是寂寞吗?

    刘睿影不觉得两分是个寂寞的人。

    毕竟他是狄纬泰的贴身护卫。

    几乎每时每刻都要与三教九流各种不同的人打交道,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

    所以他怎么会寂寞?

    他一定是很忙碌才对。

    然而忙碌的人是不会寂寞的。

    因为他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若是说两分冷漠的话,刘睿影还是比较赞同的。

    因为他也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用来搭理自己这些局外人。

    “那种寂寞不是说他总是一个人吃饭做事,而是我从他打出的每一枚飞子中都能感觉到一种毅然决然的坚定。坚定地人总是很寂寞。”

    酒三半说道。

    汤中松的眼神有些暗淡。

    两分坚定,他又何尝不是?

    虽然自己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但归根结底,他却是寂寞的。

    汤中松顿时对两分的死有了些惋惜。

    毕竟在这个世上想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不容易。

    然而当他知道这人与自己一样时,他却已经死了……

    两个互相寂寞的人,说不定还能有些谈得来的地方,说不定就能因此摆脱寂寞。

    即便是只能摆脱片刻,也好。

    但现在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只知道世间又少了一个坚定的寂寞之人。

    这让汤中松感觉自己更加寂寞。

    “可还有什么别的感觉?”

    刘睿影问道。

    他也寂寞。

    而且他也察觉到了汤中松的变化。

    所以他想快些把这个话题引开。

    但酒三半喝了一口酒之后却摇了摇头,表示再没有其他。

    刘睿影轻轻的叹了口气。

    狄纬泰给两分写的悼亡长诗,他记得很清。

    若那首长诗没有什么夸张的成分,艺术的修辞,那两分可真算的上是一位真英雄,真豪杰。

    真正的英雄好汉并不是看他武道修为有多高,势力金钱有多大,而是看他的品质与心性。

    但具体是何种的品质与心性,刘睿影却也说不出来……

    不过他却觉得,英雄好汉不该寂寞,英雄也能欢乐!

    要是让他每天都板着脸,皱着眉,那这英雄好汉不当也罢。

    该正经时就严肃,该嬉闹时就顽皮,做一个欢乐英雄又如何不行?

    “还是要欢乐点好,不要那么寂寞。”

    思绪蹁跹。

    但刘睿影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我们还是走快点,去事发现场看个清楚。”

    汤中松忽然说道。

    “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刘睿影惊讶的问道。

    因为他看出汤中松似乎又恢复了活力。

    “因为今晚可是有明月楼的花酒喝,一想到这,我就很欢乐了!”

    汤中松说道。

    “哈哈哈!”

    刘睿影大笑。

    拉着酒三半快步赶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