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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零七章 浓墨场中颠倒豪杰【二】
    明月楼的主人叫做今朝有月。

    这不是绰号。

    而是实打实的名字。

    因为他就姓‘今’。

    今天的今。

    但是这名字却很是不通。

    因为‘朝’是不会有月的。

    况且常言都道今朝有酒醉今朝。

    可是这对于明月楼的主人而言,今朝一定是有酒的。

    因为明月楼一定有酒,而且一定有人在喝酒。

    酒天天都有。

    月可不一定。

    今朝有月从不喝酒。

    但是一定会在明月夜的时候,躺在明月楼的房顶上看月亮。

    今天没有月亮。

    所以今朝有月很是无聊。

    明月楼总共有五层。

    最上层只有他自己一人。

    而且从来没有外人上去过。

    平日里他整日整日的待在第五层中,没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

    但是今天,他却是破天荒的下楼了。

    因为他要见一个人。

    但正当他走到楼梯口时,却发现楼梯口处却站着一人。

    这人并不是他想见的人。

    今朝有月也并不认识他。

    一时间,他有些不悦。

    因为这第五层他三令五申,不允许任何人上来。

    但是现在却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是谁?”

    今朝有月问道。

    此人并不回答。

    只是静静的看着今朝有月。

    今朝有月被这人看的心里发毛。

    凭借他多年在这博古楼中摸爬滚打的经验,他知道此人怕不是个善茬儿。

    “您要是有事的话,我们可以进屋坐下谈谈。”

    今朝有月说道。

    随即微微侧过了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此人也并不推诿。

    就这么直挺挺的走进屋去,继而大马金刀的坐在今朝有月的位置上。

    今朝有月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但他的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

    “敢问英雄尊姓大名?”

    今朝有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问道。

    这世上的人,无非就是三道。

    黑道。

    白道。

    灰道。

    今朝有月自认为他自己不算全黑,但也不够纯白,所以当属灰道。

    但眼前这人确实让他有些摸不准脉门。

    要说他是来砸场子的,今朝有月不相信。

    因为整个博古楼怕是还没有人敢在明月楼撒野闹事。

    虽然他只是个生意人。

    不修武道,也不念书。

    但是他有钱。

    不管哪一道,有钱总是能办成很多事情。

    包括请武道境界极高的人来保护自己。

    现在他和这人所处的房间里就有五个这样的人。

    全部都是地宗境修为。

    这也是他敢于把此人请进屋中的依仗。

    今朝有月雇的人都很奇怪。

    无一例外全都是江湖上名声最为不好的哪一类。

    因为今朝有月觉得,名声太好的人,一定过于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们首先不一定会因为自己的金钱而动摇。

    其次一定不屑于帮助自己做一些脏活。

    酒鬼赌徒不属于此列。

    所以他请来的这五位高手全都是如此。

    不过没有酒鬼。

    只有赌徒。

    而且是负债累累的赌徒。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因为金钱而死心塌地的被拴在这明月楼的第五层。

    今朝有月对该花的钱,一向都很大方。

    这五人对自己获得的报酬很满意。

    今朝有月也觉得他在明月楼的第五层极其安全。

    这倒真是个双全之法。

    “初次见面,略备薄礼,还请英雄笑纳!”

    今朝有月打开房中的一个橱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递过去说道。

    他很聪明。

    在递过去之前就已经把木盒打开。

    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一叠银票。

    每一张的面值都是两千两。

    如此一盒,怕是有数万两之巨。

    今朝有月的橱柜中还有许多个如此的盒子。

    想必是早就准备好的。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

    只要是能用钱摆平的事情,一定不会想到动武。

    并非是他没有血性。

    而是他极为遵守‘和气生财’四个字。

    一动手,未免就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如何还能来财?

    今朝有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钱赚的这么多。

    就是靠他这能屈能伸的为人,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

    伸手不打笑面人。

    只要话说得到功夫,银两又使得足。

    还没有什么事是能真正把今朝有月为难住的。

    没想到,今天却是不那么走运。

    今朝有月递过去后,此人连盒子看都不看,依旧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今朝有月无奈,只得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他想过对方或许是嫌钱少。

    但他却不愿意再拿出一个盒子。

    原因很简单。

    是个人,谁能没点脾气?

    今朝有月虽然圆滑世故。

    但终究也有自己的底线。

    现在这人,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所以今朝有月挺直了背,在此人的对面也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他轻轻的拍拍手。

    五位高手骤然现身。

    站在今朝有月的身前。

    今朝有月看着这阵势,满意的笑了笑。

    但此人依旧不为所动。

    反而拿起桌子上的纸笔写起字来。

    “轻浅?”

    今朝有月看着纸上的字,读出了声。

    此人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他是个哑巴。

    不会说话。

    “英雄若是来找轻浅姑娘的话,今天怕是不过赶巧。她已经有约了。”

    今朝有月说道。

    只要对方有求于自己,那便万事好说。

    怕就怕对方始终一言不发。

    现在既然对方已经开口,今朝有月心中也暗自怅然了不少。

    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几分。

    “现在。”

    此人又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

    今朝有月眉头微皱。

    眼前这人不知什么来路。

    但看到他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恐怕也不会是位小人物。

    可是轻浅现在正在作陪的主,可是常忆山。

    这是自己绝对不能得罪的人。

    两方相较,取其轻。

    “现在怕是不行。英雄若是明天还有时间,在下定当给您第一个安排。”

    今朝有月说道。

    此人听后脸上毫无表情。

    只是用笔在纸上又画了个圈。

    把‘现在’;两个字圈在里面。

    似是在强调。

    “现在没得商量。起码还有个先来后到吧?”

    今朝有月说道。

    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今朝有月背着手,转过身去。

    剩下的事,自有那五人帮他解决。

    过了片刻,今朝有月觉得身后太过于安静,便又再度转过身来。

    但眼前的一幕,却是让他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倒是会变得异常安静。

    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吃饱的小兔子似的。

    异常乖巧。

    今朝有月看到自己花大价钱请来的五位高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地下却流出了五道血线。

    这五道血线从五人的喉间流出。

    顺着前胸流到大腿,接着又从裤脚落在地面上。

    五道血线流出去不远便汇聚成了一道。

    一道由鲜血聚成的小溪。

    今朝有月不知道刚才这片刻发生了什么。

    为何自己这五位平日里无往不利的高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站着死去。

    他也不懂武功。

    但他还是能知道这五人已经死了。

    而杀他们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哑巴。

    什么人才能在一瞬间,不动声色的杀死五位地宗境的强者?

    今朝有月不敢去想想。

    一瞬间,他只想求饶。

    因为他不想死。

    因为柜子里还有很多钱没有花完,还有很多奢华靓丽的衣服没来得及穿。

    他还没有去过东海。

    也没有去过漠南。

    还有太多太多的生活等着他去享受,

    所以他不想死。

    但地上的血溪。

    面前五具站立的尸体。

    去也是让他连求饶的词句都憋不出来一句。

    今朝有月看了看那人的手。

    发现他的手上依旧拿着一支笔。

    就是方才用来写字的,普通的笔。

    只不过笔尖的毛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个通透。

    他竟是用这支笔柔软的笔尖杀死了五位地宗境的高手。

    此人轻轻的甩了甩手。

    几滴血花落下。

    他似是要将这笔尖上多余的鲜血甩掉。

    甩掉之后,此人对着今朝有月招了招手。

    示意他靠近些。

    今朝有月不想靠近,但他害怕若有一句不从,自己也会变成一具站立着的尸体。

    地下的血线便会增加一道。

    那血溪,也会变得更加壮阔。

    待今朝有月靠近之后。

    这人用笔在被圈起的‘现在’二字下方又加了一横。

    这道猩红的横。

    刺的今朝有月眼睛胀痛。

    虽然银票上也有朱砂印章。

    但朱砂毕竟不是鲜血。

    是没有这般耀眼夺目的。

    “现在现在!轻浅现在正在陪常忆山喝酒!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你能得罪得起常忆山吗?”

    今朝有月咆哮的说道。

    这不是愤怒。

    而是恐惧。

    从一出门在楼梯口被此人盯着看开始,一直到现在累积起来的恐惧。

    “知道了”

    此人在纸上又写下了这三个字。

    只不过他的‘了’字写得很瘦很长。

    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悬梁自尽了似的。

    他把纸笔递给今朝有月,随即离开了屋子。

    今朝有月不敢回头。

    直到耳边传来那人“咚咚咚”的下楼声,他才扑通一下瘫软在地,也顾不得衣襟的下摆浸在了血中。

    今朝有月觉得喉咙中干渴异常,竟是头一遭的想要喝酒。

    ————————

    雅间中。

    刘睿影因为被强行灌下去了不少酒,这会儿却是游戏而上头。

    喝酒之人最忌讳空腹。

    更忌讳喝急酒。

    可是今晚刘睿影却是把这两种忌讳都犯了。

    这会儿他刚刚走出雅间,借故说自己要小解。

    实则是想出去溜达溜达,散散酒气。

    “这轻浅……着实不轻也不浅。”

    刘睿影在心里如此想道。

    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骚乱。

    那名刚刚威逼过今朝有月的神秘人,正在闯进一个一个雅间。

    刘睿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看样子,是在找人。

    明月楼的仆从出面阻拦。

    因为能坐进这雅间儿中的人,非富即贵。

    却是连明月楼也开罪不起。

    但这神秘人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一抬胳膊,就把那几名仆从荡开。

    前几个雅间的人,倒还算温和。

    以为只是有人走错了,并未深究。

    直到有一人拽住这神秘人的袖子,把一壶酒从他的头上浇下去。

    局面就彻底变了。

    今朝有月把门关的死死的。

    虽然他知道下面定会被这神秘人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但有什么能比自己活着更加重要的事?

    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今朝有月花费了大半生追求的‘和气’,却是被在今夜被尽数打破。

    “你也不看看大爷是谁?闯我的雅间,你有几条命?”

    雅间中一人还在如此叫嚣着。

    但这神秘人是个哑巴。

    本就说不出来话。

    只能以沉默应对。

    他看了看桌上的筷子。

    伸手一抄。

    一双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他握在手中。

    也不管脸上还在流淌着的酒水。

    便把这一双筷子对着叫嚣之人的鼻孔插了进去。

    雅间中的人尖叫着涌出。

    刘睿影看情况不对,准备回雅间中提醒一下大家。

    谁知这神秘人竟然来去如风。

    一转眼,竟是抢在了刘睿影的前面。

    他推开了刘睿影所在雅间的门。

    看到轻浅正背对着门坐着。

    他上去拉起轻浅的手腕,就要带她离开。

    没想到,却是被常忆山用酒杯将他的手死死的扣住。

    “朋友,这样未免有些不礼貌吧?”

    常忆山淡淡的说道。

    神秘人张开嘴,用手了指了指。

    常忆山看到他的口中空空荡荡。

    原来他不是哑巴。

    而是因为舌头不知为何,被人割去了。

    常忆山面色一凝。

    从袖筒中拿出自己的砚台,放在桌上。

    神秘人领悟了常忆山的意思。

    伸手沾着墨汁在桌面上写道:

    “我要带她离开。”

    “轻浅是明月楼的人,你如何能带她离开?”

    常忆山说道。

    他不觉得有人能把明月楼的姑娘强行带走。

    况且看他的样子,也没有要给轻浅赎身的意思。

    神秘人又伸手沾了点墨汁。

    把方才写的那句话圈了起来。

    还在离开儿子的下方画了一道横线。

    “不能让他走!”

    刘睿影闯进雅间内说道。

    “出了什么事?”

    常忆山问道。

    “他杀了人。”

    刘睿影说道。

    虽然人是死在明月楼中。

    但不管怎样,一旦死了人,却是就和博古楼有关系。

    常忆山不能袖手旁观。

    神秘人一看刘睿影阻拦自己。

    眼中凶光毕现。

    反手将先前常忆山用来扣住他的酒杯朝着刘睿影掷去。

    刘睿影匆忙躲闪。

    却是把门口让出了一条缝隙。

    神秘人见出路已通,便拉着轻浅想要夺路而逃。

    他也不是傻子。

    自然能看得出来这雅间里坐着的人都不是能让他随意拿捏的。

    但就在这时,轻浅却甩开了他的手。

    “我不认识他。”

    轻浅看着常忆山说道。

    “但看着样子,他似乎认识你。”

    常忆山说道。

    神秘人看着轻浅说不认识自己,眼中竟是有泪光闪烁。

    刘睿影看到他的两片嘴唇正在不停地哆嗦。

    显然轻浅的一句‘不认识’让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神秘人张了张嘴。

    看样子,是努力的想要说出话来。

    但无论他如何使劲。

    却只能咿咿呀呀的从喉间发出一些怪声。

    却是连一个字都分辨不出来。

    “朋友,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但你身上背着人命。我也不能就这样你这样离开。”

    常忆山说道。

    于公于私,他都得管。

    于公,这是在博古楼的地界上。

    于私,他和明月楼的主人今朝有月私交甚笃。

    常忆山指尖轻点砚台。

    砚台中的墨汁犹如一道匹练般腾起。

    化作一条链锁,朝着神秘人奔去。

    神秘人二指一掐。

    竟是把常忆山的这条墨链从正中央掐断。

    墨链失去了劲气的支撑重新化作墨汁掉落下来。

    尽数落在了轻浅的身上。

    神秘人一看轻浅的衣服被弄脏。

    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甚至牵着自己的衣袖想要去给她擦擦干净。

    常忆山抽准这个时机。

    一掌拍在神秘人的肩头。

    这一掌看似没有任何声势,软软绵绵。

    但却在手掌和神秘人的肩头接触的一瞬间释放了磅礴的劲气。

    神秘人被这一掌的突袭打的肩头一沉。

    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朝着一侧倾斜下去。

    但只有一瞬的功夫。

    他却是又重新立直了身子。

    常忆山的脸上露出一股不可思议的表情。

    方才这一掌他没有尽全力。

    但照理说也能将他的半边肩头击碎才对。

    可是这神秘人却硬生生的抗住了自己这一掌。

    看样子,并没有多大的损伤。

    若不是常忆山趁他不备,出手迅疾。

    或许让这神秘人肩头一沉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什么功法……”

    刘睿影看在心里,惊在心间。

    他知道修武者有一个流派。

    他们的体内不生阴阳,因此也就不练劲气。

    但却日复一日的压榨自身的极限。

    以此来寻求最为强悍的气血之力。

    这神秘人似乎就是如此。

    他的已经远超凡人。

    就算常忆山拼尽全力出掌,似乎也能用他坚实的抗下。

    这样的武技功法除了漠南的蛮族以外,很少有外人修炼。

    但这神秘人明显不是漠南的蛮族。

    刘睿影看到他的周身隐隐腾起一圈红光。

    这是气血之力修炼到极致之境的体现。

    神秘人单手一挥。

    不带一丝劲气。

    纯粹靠着手掌扇出的掌风,便把一桌酒菜全都刮的乱七八糟。

    汤中松躲闪不及。

    一盘上汤干丝却是正正的落在他的怀里。

    汤中松一激灵。

    酒劲上头。

    当即拔剑朝着神秘人刺去。

    神秘人不闪不避。

    空手相迎。

    伸手握住了汤中松的剑刃。

    接着手腕一扭。

    竟是把这柄精钢铸成的宝剑如葱般扭断。

    常忆山心知遇到了硬手。

    当家朝着众人连使眼色。

    但雅间里位置狭小。

    神秘人却是又站在了门口处。

    一时间,众人也无处可去。

    只能如此戒备僵持着。

    神秘人看了看轻浅,从怀里掏出一方巾绢递给她。

    轻浅结果巾绢。

    打开一看后,发现里面写着一首词。

    “春秋无影难安眠,光阴流转几多年。料峭寒风吹窗断,怅然,昔时沧海化桑田。雪冰雨晾贪欢晌,归往,不知君心去何边。寂寞夜风渔歌长,痴望,玉钗白头立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