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手里还捧着分酒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手中的分酒器满了又满。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饭局过后,杨柳娱乐的爽约对外就会变成“双方进行了友好交谈,理解了彼此的难处,达成一致,氛围和谐”。
此外,再加上背后某些利益的补偿与交换,这件事便就此作结。
所有人都知道,刘西也知道。
他今天能够来到这里,必然也得到了杨柳娱乐关于事后补偿的承诺。
每个人都在做任务,只是任务的内容和任务的受益各不相同。
聂星梁的脸色越来越差,他看见刘西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了不适,他的脸泛起酡红,眼神逐渐迷蒙,只是嘴上还习惯性地陪笑着,机械地将分酒器举到嘴边。
“你肚子疼?”
秦绝突然轻声问道。
“什、什么?”
聂星梁堪堪回神。
秦绝旋即带着乖巧而礼貌的笑容对其他人说道“不好意思各位老师,星梁胃不太好,刚才可能喝冰水凉到了,我陪他去一下洗手间。”
“哦,哦!没事,去吧去吧。”
“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啊,不要仗着年纪小——”
一番像模像样的关切说辞,秦绝笑着一一应了,带聂星梁离开了座位。
直到拐过了弯,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聂星梁才猛地攥住了秦绝的手腕,捂着腹部干呕起来。
他的胃很好。
但总有些事给心理上带来的恶心远超生理机能。
秦绝从内袋里掏出一块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还行吗?”
“……”聂星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只是性子直,又不是傻,自然知道这件事是杨柳娱乐做得不对在先。
然而亲眼看见刘西在酒桌上被逼着喝了又喝,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阵的反胃。
“走,去洗手间。”
秦绝拍拍他肩膀,“慢慢走,慢慢回。”
她后面的三个字显然让聂星梁好受了一些,他点点头,吐出一口气。
“唉。”
聂星梁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唉。”
“在想什么?”秦绝帮他排解情绪。
“就……挺可怜的,感觉。”聂星梁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想开点。”秦绝看上去非常平静,“他既然来了这里,公司肯定会给劳苦费,或许是加薪,或许是升职。”
她又说“有不少人把这当成一个‘好差事’呢。”
聂星梁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表情再次僵住了,仿佛三观被右键点了刷新。
“你自己家的公司里有没有一些好像根本没有实力,不会办事,整天只会喝酒聚会,却偏偏地位还挺高,让人忍不住想‘他到底凭什么坐到了那个位子’的人?”
秦绝和他并肩往前走。
“……嗯。有。”聂星梁呆呆地想了一下,“还不少。”
“现在懂了吗?”秦绝转头看他,“‘那群人’存在的意义。”
“……嗯。”
聂星梁眼神一黯,缓缓点了点头。
他以前也有过疑问,为什么老总不能把这些蛀虫似的员工全都开除,让公司上上下下都是善良勤劳会办实事的人,那样的话公司不是会发展得更好吗?
直到现在,他懂了。
没有黑暗的光明不叫光明。
“你……”聂星梁抬起头张了张嘴,“你明明比我小……”
秦绝笑了笑。
“别想这个。”她说,“想这个不如感谢你命好。”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门边。
秦绝刚拧开门,就看见几米外有侍应生注意到了这里,非常及时地快步上前询问尊贵的客人有什么需要。
“带我们去一下洗手间,谢谢。”
秦绝温声道。
侍应生点头称是,又是一前一后引路。西餐厅内灯光昏黄,不时刻注意连路线都记不得,聂星梁显然心神未定,一路上走走停停,差点碰到角落的装饰植物。
“就在前面了。”
兜兜转转,侍应生停在一处走廊前,弯腰伸手示意。
“麻烦了。”
秦绝回了一礼。
她带着聂星梁向前走去,这条走廊的尽头才是洗手间的大入口,在这里留出了颇为宽敞的公共区域,之后才一左一右延伸出男女洗手间。
看这设置,似乎把此处也活用作了社交场所,给了一些客人从洗手间出来后“偶遇”然后打招呼的机会。
“去吧。”
秦绝朝男洗手间那里扬了扬下巴。
“啊?你不去么?”聂星梁下意识地问。
“我没喝多少。”秦绝说的是实话,“别慌,我在这等着,有事就喊出声。”
“嗯,嗯。”
聂星梁罕见地没有反驳她慌不慌的,苦着一张娃娃脸走进去了。
秦绝食指揉了揉太阳穴,她同样憎恶酒桌文化,但事情一码归一码,今天她只是个局外人,最好的处理就是看着不去插手。
杨柳娱乐的处理和柳华珺的私人暗示是两码事,音乐人南素瑕既然都坐在了这里,就说明《风雪芙蓉》的主题曲哪怕没有了余雪琪,也有新的曲子填上。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星罗、星锋两家娱乐公司又怎么会连一首主题曲的空缺都无法补全。
自己不是什么主角,也不是来救场的,这点秦绝心里很清楚。
她只是拿着柳华珺送的一个机会,如果可能,就偷偷找个时间把这事跟蒋舒明提一提,再把u盘给过去,即便如此,要是最后没选上,也不过是在主创团队处走了一遭,刷了个脸,有益无害。
若没有意外的话,今晚的事情就会像预想中的顺利发展下去。
若没有意外……
指尖所按之处,太阳穴突突跳着,不自觉青筋迸起。秦绝皱起眉头,从西服外套的内袋摸出无线耳机戴上。
这里灯光幽暗能见度低,森染要走一波红外线识别,再修复人脸特征,比对身份信息顺便查证更多情报的过程,加上她核心关注点还在程铮那处,耗费的时间因此长了些。
耳机内传来自家闺女有条不紊的报告,秦绝听着听着,心口突然蜿蜒出一道撕裂般的疼痛。
“停。”
她微微喘着气说,“刚才那个房间,重新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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