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现代的“战争”比起末世时的真刀真枪复杂得多,像一株黏腻扭曲的植物,根系在土壤下肆意蔓延,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就有专职于此的人,所以这株植物永远都不可能被连根拔起,即使一段时间死去了,又马上会有新的出现。
秦绝换上居家服,毫无困意。
无意中给聂星梁挡了这一波搞事,救下了小狐狸,又没有浪费准备好的歌曲让其成功中标,怎么想都是一石三鸟的好事,秦绝却眉头紧锁。
太巧了。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森染对话“余雪琪毁约,柳姐暗示我供曲的机会,聂星梁被选为男主角,蒋导主动邀请我参加今天的晚宴……”
“晚宴期间,刚好遇到了困境中的小狐狸,而她又恰好适合我准备的曲子,事情解决得相当顺利。”秦绝简短总结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怎么会这么巧?”
又不是写小说,哪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
表面看去,她在哪里都是局外人。余雪琪干了什么和她没关系,柳华珺给的机会也不过是一句可听可不听的暗示,蒋舒明只想顺便带她见见人扩些人脉,就连小狐狸被人算计也是冲着聂星梁去的,杨桦那群“黑腿子”压根不知道她也会来……
然而古怪的事,在这些弯弯绕绕中,秦绝却成为了事件的中心。
别的还好,都能用正常逻辑和一点微妙的运气来解释,可涉及到小狐狸的那一段着实疑点太多,真的是巧合?
末世里几千万人,光是地球和蓝星就各分一半,将系统吃掉的那些可怜人排除在外,剩下这些重生归来的同伴怎么也有个几百万,这么大的基数,秦绝遇见齐清远、梨木雅子和詹长清他们倒不稀奇,比例也很正常。
只是,那些人的出现都有迹可循,各有各的轨迹,而小狐狸的孤儿院本就不在沪城,偏偏被人骗到了这里,还刚巧长得像聂星梁的初恋,出现在了那家西餐厅,更重要的是,带着歌曲来赴宴的秦绝,早在选曲编曲的时候就觉得这首歌更适合小狐狸一些,结果还真就撞见了人?
哪有这么撞大运的事?
“先生。”
耳机里传来程铮的声音。
“嗯。”
秦绝应了一声,将自己的疑惑简略讲了讲,又问,“你怎么想?”
通话那端传来几声熟悉的音效,是程铮常用的,秦绝能从声音里想象得到他伸手将平板上的模型放大的画面。
“我研究过这个课题,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样本约两万左右。”
程铮讲正事时的声音和语调非常平,除了必要的咬字外听着像个智能仿生机器人,“研究结果显示,以‘灵魂体’进入末世空间的人,其在空间内的人生经历有超出80%的可能性会直接影响到灵魂本身,强度越大,影响越深。”
“重生之后,这种‘灵魂上的联系’一定程度上会对个体的命运轨迹造成影响,在某些概率事件上有较为明显的倾向。”
秦绝眉头一松“是这样?”
“阿妈说得太硬核了嘛,我觉得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来描述!”森染插入他俩的对话,“就是之前和阿爸一起看动画片时学到的词汇,叫……‘羁绊’?是这个吗?”
秦绝和程铮同时轻笑出声。
“很合理。”程铮道。
“简单易懂,阿染说对了。”秦绝道。
“好耶!阿爸阿妈啾咪!”森染的小奶音里满是雀跃。
“乖。”秦绝笑了笑,又回归正经,“这就好解释了,灵魂羁绊搭配命运玄学。”
通俗来讲,当时他们这群将死之人以灵魂形态被垃圾系统捕捉,生存在末世里,那么经历过的事情也因此在灵魂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这种痕迹非常隐蔽,以现有的科学知识很难解释,哪怕重生后的人没了记忆,也同样会被这种灵魂羁绊牵引着,遇到相关的人。
比如齐清远和张明。
张明和他的父亲有血脉上的联系,这也是一种羁绊“玄学”,于是以他的父亲老张为节点,张明的血脉羁绊和齐清远的灵魂羁绊就像两条颜色不同的直线,冥冥之中相交于同一个点。
直线就代表着他们的命运轨迹,所以,张明和齐清远相遇了。
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
“关于灵魂的研究由古至今都不曾停止。”程铮说道,“但这门学科既神秘又深奥,目前只能利用定量研究收集到的数据进行分析,得出带有推测性质的结果。”
他那端传来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说“这种‘羁绊’的产生与存在有许多形式,基因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比如双胞胎、血亲之间的‘心灵感应’。除此之外,长期稳定的情感联系如情侣、主人与宠物等,也有案例证实他们之间存在这种‘羁绊’。”
顿了顿,程铮补充道“先生、阿染和我之间是灵魂印记,更特殊一些。”
“嗯哒!还是阿染亲手刻的呢!”森染翘起尾巴尖尖。
秦绝失笑,这人又来了。
“知道你厉害了。”她随口笑着哄了一句,神情放松不少。
看来,遇见小狐狸及其连带的这些事都属于“命运玄学”的一种。她们在末世中出生入死、情感深厚所留下的羁绊,促使着“命运的手”拨动人生轨迹,终有一天会在某时某地重逢。
换句话说,有些巧合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是被人刻意安排就好。”秦绝放下心来,接受了程铮研究得出的“灵魂羁绊”假说。
她想了想,又问“那时间线呢?死亡和重生的时间线。”她知道程铮肯定也研究过这个课题。
程铮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黏黏糊糊的,声音很低很轻。
“先生,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由无数个‘重生’的平行世界交错而成的。”他说。
秦绝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从自己在与系统的对抗中胜利凯旋的那一刻起,灵魂还算完整的人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死亡瞬间,这个时间几乎是完全不同的,比如程铮就回到了十四岁,那一年,这个世界的秦绝才九岁。
程铮带着记忆重生而归,便知道秦绝一定成功了,但他不知道她死在哪一年,假如程铮提前寻找秦绝,直接把她保护得好好的免于死亡之苦,那么没有死去的秦绝就无法进入末世,也不会最终战胜系统,带大家的灵魂归来——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这种情况下,程铮相当于自己把重生的自己给否定了,这个相悖的世界将不会存在,其他重生归来的人也会在因果悖论下消失。
所以他不能救,甚至不能直接干涉秦绝哪怕一点点。
他得眼睁睁看着这个“秦玦”死去,进入末世,再胜利归来,变回那个他熟悉的“秦绝”。
这也是为什么程铮说,现在这个世界,是由无数个平行世界交错而成的。
因为每个重生的人都有一个属于他们的“节点”,这些节点相交之后,满足了“死亡→进入末世→灵魂归来”的因果逻辑,才使得这个世界没有自我否定,得以安稳存在,有了一个相对最美满的结局——秦绝胜利了,所有灵魂还算完整的人也都好好地回来了。
很早就理解了这个理论的程铮,为了秦绝,为了大局,从秦绝九岁到十九岁,等了十年。
“难熬么?”
秦绝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轻轻笑了。
程铮也笑。
“已经知道了结果,不算难熬。”他低声说。
又问,“先生呢?”
秦绝没有说话。
她只记得幻境很长,无穷无尽,所有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被她亲手杀了一遍又一遍。
包括程铮,包括七军师,包括兔兔。
包括现在呆在客房的小狐狸。
她甚至清晰记得他们每一块骨骼的形状,每一块血肉的薄厚,还有那些温热血液喷涌在脸上和身上的触感。
过去了多少年?
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最后自己已经非常熟练,很清楚砍哪里能一击毙命,于是面无表情地、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看着熟悉的脸定格在震惊、难过、痛苦等各种表情上,然后向下倒去。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对手。
这句话在秦绝这里,变成了“她最擅长杀的,是她的亲人”。
“多亏有你。”
秦绝嗤嗤笑了声,语气悠然。
只有程铮,只有他一个人,她下起手来从不手软,也从不心疼。
只有他会眼里闪烁着兴奋冲上来和她打在一处,哪怕被秦绝杀死了,嘴边也带着笑。
所以秦绝每次看见幻境里那些或错愕、或流泪、或挣扎的程铮,都知道这肯定是假的,是垃圾系统做出来的虚幻复制品。
所以她才始终保持住了清醒,一次都没有被系统骗过,就这样挺到了最后。
也是,人的感情那么复杂,系统怎么可能知道在秦绝和程铮这里爱与杀意并不冲突,也不会知道他们最大的心愿是和彼此酣畅淋漓地打一场,然后同时死在对方手中。
多少有点病态,但在末世里,这是最坦荡的爱情。
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不会难过,不会崩溃。
如果可以,就跟着一起死掉;如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就继续活下去。
“两个怪咖。”
秦绝轻轻笑骂。
程铮的轻笑声和她的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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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部分了,看不懂不要紧,没什么影响。本章3000+,今天有推荐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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