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城外碰撞不断,程风眉头从未舒展过,好在萧辞比他们想的都醒的早。
程风进去时候,萧辞着鸦青常服,在窗边站着。
“医师让你躺着你就躺着,怎么就听不话呢。”
“听了”,萧辞回过身,绷着唇角:“再躺就死了。”
笑了笑,程风招手:“死不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就是那祸害,谁都能死了,你不行……你谁呀,是咱们顶天立地的王爷。”
萧辞到他对面坐下,青色显得柔和,可穿在他身上好似没这作用,更凉了些,他道:“顶不了天,立不了地。”
“那不成。”
让人换上热茶,桌上的早放凉了,也没见动一口,脱了披风,程风腰酸背痛,虎口带着厚厚的一层茧子,谁能看出来这双粗糙的手曾风流一时,掌遍了长陵的姑娘。
摩挲着杯口,程风叹气:“你也不用忧心,要兵我们有,现在缺的就是钱,只要有了钱便什么都不怕了。”
“最难来的就是钱,军饷一定要足,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将士们”,萧辞缓缓说:“钱我来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程风笑道:“能不能别凉着脸,好像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了,再怎样长陵也还充盈,指不定皇上现在比我们还急呢,他不见得比我们有钱。”
萧辞闷哼:“他没钱,可地方有钱,他是天子有人愿意掏钱,我不是。”
“那是你不愿罢了”,程风瘪嘴:“不说了,等春耕过了,粮食下来,一样也是钱,怕什么。”
看着窗外萧辞沉默,那深邃的瞳孔里装了太多事,眼睑处还染着病态,衣领紧束,冷飕飕的。
弄的程风也有些坐立难安,看着到了午膳时间,外面各大家的人都等着了,他起身,拍了拍那坚韧的双肩:“别坐着了,再见不着你,刘老能把命耗在议事厅了,此次你生死一线,他比谁都要怕你命短,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操碎了心。”
年纪大了,到底经不住事了。
萧辞随手拿了大氅披上,几日光景,消瘦了不少,大氅松垮垮的,那步子跨的却毫不含糊,正厅里简单设了宴,说是给主子接风洗尘。
贾苍松将衣襟都捋平了,在门口踱步,来来去去绕的人头晕。
韩智吼他:“你能别转了吗,王爷没来你把人转晕了,不顶事,进来进来。”
“我这不是着急吗,你们说说,程风挡着,王爷回来我们谁见过?京城的天都要塌到长陵来了,府檐都给埋了”,贾苍松靠着门框发气:“我还不能急了,王爷不露面,我就得等着。”
韩智:“坐着等也是等,谁让你站着等了,也不嫌外面冷的慌。”
贾苍松出了一头的热汗,哪里冷了,回头看刘广堂,眼睛瞪的如铜铃,一声不吭的坐在那,整个人好似呆滞了。
……没眼看。
正说着,千盼万盼一抹衣角从拐角闪过,萧辞阔然入内,眉宇之间散了戾气,对着门口的贾苍松就是一拜。
贾苍松哪里受的起,感动的当即红了眼眶,觉得自己在这大冷天门口冻成冰雕都值了,差点跪地上,哀声:“王爷,王爷好些了?”
萧辞:“好着,贾老放心。”
“唉”,贾苍松两鬓都白了,迈着小步子无措的跟进去:“王爷好着呢,瞅瞅,王爷这不来了吗?”
“瞧你那点出息”,韩智嘴上说着,照样忙不迭的给萧辞作揖:“参见王爷。”
“让诸位担心了”,萧辞一一回礼,快步过去将刘广堂扶起来:“刘老。”
“王爷可好”,刘广堂老泪纵横:“好着便是了,老臣就差拿这条老命去换王爷了……王爷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臣就是死了也咽不下气的…”
萧辞:“刘老切勿这样说,如今已没什么摄政王,只有乱臣贼子萧辞了,承蒙诸位长陵元老不弃,萧辞还有什么奢求的,在这先行谢过。”
他话毕,连着程风所有人都跪下了,摇头齐声:“王爷,臣惶恐。”
面子上做足了,萧辞才将人都劝回去,如今的长陵,说的好在座的都有一份功劳,独独他萧辞,有坐享其成之嫌。
“长陵以北都是要地,若是皇上誓不罢休,那这仗就得拉开了打,劳民伤财,诸位长老可有什么意见?”
“意见不敢当”,刘广堂唏嘘:“只是内战若起,就怕引来了外忧,这点我们得防着,老臣斗胆想问王爷一句,王爷想打到什么程度?”
“不会太久”,萧辞说:“打到皇上怕了,退了,家国太平了,就是丢了权亦无所谓。”
韩智:“臣晓得了,那便不能畏缩,要快准狠,狠狠的扼住京城的命脉,让皇上主动丢盔弃甲,等皇上无人可用了,朝廷乱了,便会记起王爷当初的谆谆教导来,还不得求着王爷回来。”
“慎言”,贾苍松不可思议道:“说这么直白做什么?没人是傻子,别让人听了去。”
萧辞轻咳两声:“无妨,都是自己人,话糙理不糙,就是韩老这个理。”
程风自酌自饮,插嘴道:“难不成王爷还想着回京城去呢?长陵做山大王不香吗?”
“长陵给你留着,你做”,萧辞乐道:“到时候,本王仗剑天涯,不回来了。”
是啊,真要是有那么一天,太平盛世,他还拘泥在一处做什么。
现在就是要快,他急不可耐,将长陵护住,亲自给萧晟渊长长记性,给朝堂换一批新鲜血液,四方掣肘,谁也乱不了。
难得气氛松快了不少,程风畅怀大笑,一壶酒已经下肚。
忽然,刘广堂问了起来:“王爷,王妃呢?”
手腕一僵硬,程风看了萧辞一眼,本以为萧辞会如实相告,谁知道某人开口就是胡邹乱造。
“刘老,安儿不受拘束,同本王闹了小性子,月前就出门游玩了,身边有人跟着,很安全。”
果不其然,刘广堂脸色微变:“王爷对王妃宠的很。”
“是,宠的很,不宠不行。”
程风:“……”
人家分明在贬责你堂堂王爷,宠妻无度好不好?怎么进了你耳朵就是暖心好话了?
谁也没料到是这般的回答,可看萧辞一提起王妃就面带笑颜,那份欢喜是藏不住的。
贾苍松:“既然是王爷的家事,臣也不好多问,现在外面乱着,王妃一介女流又身份尊贵,免不了被人盯上,成了王爷的软肋。还是寻回来的好。”
萧辞摇头:“那不成,安儿不玩痛快是不会回来的。”
“……”贾苍松老脸都烧了:“咳咳、那便让王妃小心些,我们一群老不死的也很想拜见王妃。”
“好,等安儿回来了,本王带她亲自拜见”,萧辞平和道:“贾老也不必担心安儿是女子,会在外面受了欺负,不会的。”
程风已经听不下去了,笑着接话茬:“王妃虽为女子,却有巾帼之眉,谁见了都得给几分颜面,是个厉害的角,元老们都别瞎操心了,等见着了就知道了。”
让侍卫将三大元老都送回去,萧辞才端起碗筷慢吞吞吃了两口,抬眼看狼吞虎咽的程风,道:“方才说的挺溜,你见过安儿?”
程风对答如流:“没,我没福气,上哪见去啊?梦里也见不到。”
冷嗤一声,萧辞知道他混话多,索性不搭理。
场子一冷,程风就坐不住,自顾自的说:“都是严宽说的,我拉着他问,他便什么都说,昨日在孤狼军中待了一天,又听了王妃的不少事,奚九一张口就是佩服二字,那追踪箭法我也见了,打不过打不过……厉害的不得了。”
萧辞满意的翘了翘唇角,哪怕从别人嘴里听到一点点关于穆安的赞赏,他都由衷的欢喜。
沐珣擅自将人带回了大凉,他不怪,只是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了,两边的消息来的慢,除了牵挂便是无尽的思念了,绵绵无绝期……
建元六年春
积雪消融,天气暖和了起来,里面终于能少穿两件衣裳,奚九脱了披风也不觉得冷,马蹄踩的水洼飞溅,他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递给过来迎接的小将士,进了大帐:“官宦沉浮学问深,我榆木脑袋,一窍不通,博州跑了两趟也没把里面的弯弯绕绕弄明白,满肚子清汤寡水,不如那王家的小公子。”
“王瓒么”,萧辞一身黑甲起身,指尖停在行军图中央,看了会收回目光:“王瓒是材,得擅用,像现在这样藏着掖着有点委屈他了。”
奚九行过礼,自长陵休养了一月过后,萧晟渊突然发了疯,将能用的武将都派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在三日之内拿下长陵。
各郡边驻军来势汹汹,结果不禁打,萧辞亲自指挥,半个月就被打成了一盘散沙。
周守山是萧晟渊千挑万选,钦点的征北大将,一路北上,算起来同当年的守在边地的周老将军还有点亲戚关系,确实勉强能用。
萧辞未与此人打过交道,只知道此人在萧坤座下很得人心,萧坤没落了,他便收敛羽翼,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萧辞一反,当即就飞出了笼子。
真得让人感叹一声——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