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邝确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回府整整洗浴了三遍,才除掉身上所沾染的牢狱酸臭味。
他将自己关在院中,许烟樱在门外踱步,就是不见。
无奈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去,当她知道是穆安进宫见了许博延,才让许邝提审了一遍就被放了回来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到底什么意思?”恨恨的一跺脚,许烟樱关上房门,冷声:“谁来也不见!”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用尽全力之后才发现,自己就是那井底之蛙,所知道的,仅仅是自己亲眼见到的。
事已至此,大哥还是不愿同她相谈,非要一个人躲在黑暗中周旋才好吗?
命人将院子里里外外清扫干净,许邝唤来侍卫,阴声:“去,告诉岐老大,即刻折返,再去一次大梁,这次不急着回来,不顾一切,我要京城穆府的所有讯息,但凡同穆府有一丁点关系的人,掘地三尺,也要给本世子查出来!”
“是”。
“这次我要沐府这群/奸诈小人无处可遁”,许邝冷然:“让岐老大注意点,别坏了本世子的事,必要时刻,自我了断。”
“是”,侍卫打了个冷颤,看了面色阴冷的许邝一眼,小心的问:“世子,岐老大想问三姑娘近况。”
“许音?”
“是。”
“他倒是关心起来了”,许邝冷哼:“告诉她,三姑娘很好,他看准的人,本世子也喜欢的很,在秦王府当妹妹养着,必然不会亏待了,让他放心替本世子办事。”
岐老大正是带青音来到凉都城的渡船大汉,他半生都为了秦王府漂泊在海上,是老船人了。
甭管什么大梁京城,还是大齐妖地,他都踏足过,并且性命无恙,可见他本事不一般。
两个月的相处,他在青音身上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影子,那是他葬身大海的女儿,恍惚间甚至让他觉得,就是自己的女儿回来看他了。
分别数月,岐老大带着弟兄们养足了精神,就是有些想念青音,许邝的命令一下,他又得奔波在几国之间,说白了就是海上偷渡,有自己的航行路线,走别人不敢走的道,才能达到目的。
大梁比离开之前乱了很多,仗都打到南边去了,听闻京城里的天子病了,久卧龙榻。
乌合之众左右倒腾,将朝堂上搅的乌烟瘴气,万般之下,能让萧晟渊信任的还是只有武清文一个。
身子骨方好一点,武清文就成了那天子近臣,各地送上来的折子都需要他拿主意,在给萧晟渊听,两人商讨过后,最后盖棺定论。
这样一来,显得过于孤立无援了,就连沈德重,都同武清文生了嫌隙,两人见了面都说不上话,武清文每每瞪沈老头一眼,甩开袖子便愤愤离去。
留下沈德重一人风中凌乱,良久才重重叹口气,怨一声:“不得消停。”
现在北边倒是能比南边安全一点。
萧坤一路招兵买马,蜗居在南城,周边三郡都驻扎满了他的人,由最初的五千精锐,到现在五万兵马,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少手段。
只要一谈起三王爷萧坤,人人闻声色变,凡是萧坤驻军经过,白日里,街上如鬼城,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遭殃。
他带的不是兵,是匪。
百姓私下称他“黑心老鬼”,“真正的反贼”。
本来是一手好棋,硬是被萧坤自己打了个稀巴烂,白白送给萧辞天大的好名声。
与他恰恰相反,但凡孤狼军所经之地,百姓夹道欢迎,邀到家中坐,好酒好菜上一桌。
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萧辞的大军行至南城外,休憩了几日,严宽将周边的情况做了总结,递给萧辞看:“主子,南城富庶,萧坤这是看上南城的粮仓了。”
“从落霞关一路往南城而来,萧坤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萧辞看着南界的疆域图,沉声:“行军最忌讳途中扩充,这样的军队就像一盘散沙,内核稍微一烂,整个就乱了,一群乌合之众,难堪大任。”
“可萧坤手中掌着整个南城百姓的性命”,严宽皱了皱眉:“他缩在里面不出来,用人命要挟,我们也不能压境杀进去。”
伤了百姓就不好了。
这也是萧辞盘踞城外不贸然冲进的原因,萧坤早已经丧失本性,行尸走肉的挥舞着手中的刀,哪里饿殍遍野,哪里血流成河……哪里就是他的战场。
沉吟少顷,萧辞凝神:“人多是他的益处,也是他的弊处,除了一开始的五千精兵,萧坤手中根本无可用之人,他心下清楚,这才窝在南城跟我们耗,他背靠南城周边三郡的粮仓,伙食充足,孤狼军不同,跟的是后方粮草,两万人每日吃饭都是巨大的花销。”
“那现在怎么办?”严宽彻底郁闷了:“耗着不行,杀进去一举歼灭也不行,难不成谈和吗?”
这好像更不可能,他是见过萧坤看孤狼军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化成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四处勾魂。
指着南城的中心,萧辞仰首:“故技重施,外面不行,就从里面动手。”
严宽一时脑子锈顿,没反应过来。
萧辞说:“你在外围盯着,本王进城一趟。”
“不行!”严宽脱口而出:“南城之内四处都是危险,属下怎能让主子一人冒险进城?绝对不行,主子尽管吩咐,我去。”
地图扔他怀里,萧辞燥声:“乖乖守着,磨蹭什么。”
严宽:“……”
南城防守严密,想要进去也不容易。
萧坤日日在城守府笙歌,扰的城守府鸡犬不宁。
身边的人也不是东西,连后院的小妾都被活活打死了,城守怒火攻心,却敢怒不敢言,只稍微在萧坤面前提了一嘴,让他收敛点,当场就挨了一顿鞭打,伤痕累累的被下人拖了回去。
忍无可忍,还得再忍,城守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萧坤的大军一进城,欧阳痕回来便关了欧阳氏族在南城的生意,欧阳镖局也不干了,就在府中观察局势。
想起一个月前沈行白的话,还真被他一语中的,家国之战,没一方能幸免于难,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这不,萧坤这挨千刀的就来了。
欧阳府的厅堂上,欧阳痕慢悠悠的喝着茶,时不时竖起耳朵听一两句嚎哭,有些烦,又垂下头细细品茶。
南城城首一大老爷们,嗓子都哭哑了,左一下右一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越哽咽越委屈,失声到最后,话也说不出来了。
哭声实在不怎么好听,整个厅堂都绕着回音,欧阳痕生怕自己晚上睡觉耳朵旁飘的也是男人的哭声。
缓缓放下茶,他看了模样分外凄惨的城守一眼,长叹气:“卓峰兄,实在不行咱就打么,你这么哭哭啼啼也不顶事啊?回去了照样被欺负。”
“欧阳家主……你说的好听”,卓峰捏着湿漉漉的袖子重复利用一把,抬头掉着满脸的泪痕:“我现在怎么打,我是朝廷的人,死了也是朝廷的鬼,萧坤这龟孙打的也是朝廷的旗号,是皇上亲封的平贼大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怎么打吗?你说!你说说!!”
欧阳痕:“……”
怎么突然动气了,还那么大?
他皮笑肉不笑一摆手:“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是一家人,他萧坤要做什么,有本事就让他做,南城就这么大,还能被他连地皮掀了不成?你快些别哭了,哭的我心烦。”
卓峰一听,哭的更大声了,嚎着说:“老子拿畜牲当人,畜牲拿老子当屎!欧阳痕你说说,我俩多少年的交情了,看着南城一天天壮大,成了如今这太平盛城的模样,我耗了多少心血?”
欧阳痕当即一个头两个大,含糊的点头:“是是是,卓峰兄辛苦了。”
“别他妈糊弄我,我辛苦个屁,只要南城好,我就是再辛苦又能如何?我乐意!”
卓峰大声:“不仅仅是我,还有你欧阳痕,你仗义施援了多少银子?南城能有今天,你欧阳氏族功不可没。”
“卓峰兄,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吗?你不知道!你他娘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痕:“……”
“你看看我,欧阳痕”,卓峰撸起衣袖,伸长了给欧阳痕看:“老子就是去给人当狗都没这么憋屈,你看看给我打的,我好歹是南城城守,完全不把我当人看,还一条绳上的蚂蚱,尽放屁,这日子,反正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卓峰手臂上青紫一片,胳膊还肿了一大截,欧阳痕瞥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萧坤连你都敢打!”
“何止呢,若是他打的我还能咽下去,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是他身边的狗打的,老子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一侍卫,给我提鞋都不配!”
可就是这种无名小卒,敢对他下手!
他还活着做什么?
“可恶!简直是无法无天”,欧阳痕也不品茶了,看见那茶水也不香了,赶紧张罗着下人拿了价值千金的好药来,一股脑塞给卓峰:“现在是皮肉伤,别以后伤了内里,拿自己身体置气不值得,目前来看,保全自身最重要。”
卓峰又掩面:“我怕保不全了。”
“胡说什么。”
“那就是一群畜牲啊,连我后院里的人都敢动,我生怕他们把手伸到我女儿身上”,卓峰悲痛的看着欧阳痕:“你说让我打,南城驻扎着萧坤的两万兵马,各个地方都被他守着,我稍微一有动作,就能被他砍了。”
拍了拍卓峰的手背,欧阳痕硬声:“抽个安全的空子,先把孩子们都送到我这里来,看看谁敢动。”
感激涕零的对着欧阳痕一拱手,卓峰继续道:“本以为朝廷至少会管管,可我来来去去上了不下二十封折子,无一回应,连皇上也不管,就没人管南城百姓的死活了吗?”
难道所有人就要眼睁睁看着南城变成一座死城,昔日的辉煌不在,安宁不在?
卓峰就是死了也不愿,可是他没办法,南城信奉的是朝廷正统,他还能反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