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寸步不让的众臣,萧晟渊声泪俱下:“左相还能再撑几个年头,他这次倒下,还能再爬起来吗?朕不过想去见他一面,生死之事,谁能说的准,你们非要让朕大发雷霆,把刀架脖子上以死相逼,才肯吗……”
众人俱惊,齐刷刷跪了一地:“皇上息怒。”
剧烈的喘息片刻,萧晟渊才跌坐回去:“朕是天子,天子现在就要出宫,谁敢拦。”
为难的两位侍郎看向沈德重,就见沈德重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一人上前道:“皇上,出宫确实危险,左相身子尚好,不如传他进宫。”
“左相三朝元老,授朕诗书,便是称他一声老师都不为过”,萧晟渊道:“如今老师病重,为我朝耗尽心血,朕连最后一点情谊都不能尽了吗?先皇在世时,便以礼为重,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忘了吗?”
“不敢,皇上说的是”,那人又退了回去,没看萧晟渊的脸色,悻悻闭了嘴。
沈德重未说话,他并不觉得萧晟渊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他们不徐不疾的按照萧辞的吩咐行事,至今还未出差错。
好半天,众臣才起身。
见无人反驳,萧晟渊即刻让谢良准备,硬要出宫。
不过片刻,谢良便让禁卫军随行,往武清文府上去。
出了太和殿,沈德重被身后疾来看的脚步声惊扰,俯身拍了拍膝盖,回头一看,是兵部侍郎。
侍郎对着沈德重一拱手:“沈大人这是要回府吗?”
“皇上都走了,还待在宫里做什么”,沈德重面不改色,此人是萧辞钦点上来的,颇有远见,还跟雁回王家多少有点亲戚关系,他也处处给着面子,道:“大家都散了,宗侍郎不回府吗?”
“先不回去了,最近兵部忙沈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宗侍郎道:“兵部调动很大,我可一点不都敢马虎。”
沈德重:“是了,仔细点好,宗侍郎身体年轻,我比不过了,这就回去歇着了。”
爽快的笑了一声,提着朝服下台阶,宗侍郎侧头道:“沈大人多半也歇不住,皇上非要去武相府上,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来回奔波,声势浩大不说,还得麻烦大家耽搁手头上的事,唉。”
看了他一眼,沈德重负手往前走着,隐晦的说:“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身为臣子,可面谏,万万不能背后嚼舌根。”
“是”,宗侍郎恭敬一拜:“沈大人说的对,是我不知轻重了。”
这人面容带笑,看着没什么坏心,沈德重摆摆手:“宗侍郎注意身体,我先回府了。”
“送沈大人,慢走。”
出了天和门,小厮扶着沈德重上了马车,探头道:“老爷,这会就回府吗?大公子说,今日中午会回来用饭。”
“不回去”,沈德重靠着里面坐好,随口道:“我今天没空,让沈行白爱去哪吃饭去哪。”
小厮干巴巴笑了一声,调转马头,摸了摸马儿的脖颈,又问:“这就传话回去,大公子怕是不知道老爷今天忙,那我们现在去哪?”
“嗯……”,沈德重微叹息,想了想才道:“去东平巷,看看摄政王府修建的如何了。”
小厮点头:“这就去。”
原来的王府毁于一旦,上次萧辞来信说的让把王府重新建起来,让人盯着,建的好一些,同之前的要一般无二。
重建宅子的资金都是萧辞自掏腰包,硬挤出来的,现在六部主事的都是自己人,工部连夜规划了原来的摄政王府图纸,这就开始收拾了。
光是清理旧址的废墟就废了不少的劲,现在还没收拾完,可沈德重总是估摸着,萧辞这般想着重建宅子,可能是要回来了,等不及拆干净再建,只好边建边清理了。
整个东平巷都被封了起来,外人是进不去的。
本就清净的东平巷愈发冷清了,几乎没什么人,沈德重到的时候,里面还是乱七八糟的,路都不好走。
小厮栓了马跟上,忍不住叹道:“这摄政王府损毁也太大了,有些尚且能用的楼阁也被拆了。”
“既然要建,就得建好”,沈德重皱眉:“这猴年马月才能建成啊。”
“老爷别急,一两年总能建成的。”
“还一两年”,沈德重道:“怕是半年都等不了,没日没夜的加紧干,能提前一日是一日。”
最先建的是九方居,其他地方不要求完美,这九方居可连一砖一瓦都不能变,沈德重忍不住嘟囔:“这不是为难人嘛。”
可没办法,还是得硬着头皮建。
施工的人很多,进了里面就开始噪杂了,见沈德重来,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大概转了一圈,看的沈德重头疼。
“这没个一年半载的好像还真建不成”,唏嘘一声,沈德重想着得赶紧给萧辞去封信,问问他是否有回来的打算了,起码在许淑贤怀胎八月之前,得回来啊。
总不能让许淑贤把孩子生了,若真是皇子,怕会有些麻烦呢。
“啧啧”,掏出帕子捂住口鼻,沈德重道:“行了,走吧。”
小厮问:“老爷去哪?”
“再去一趟左相府。”
萧晟渊在层层护卫下见到了武清文,老头的情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年纪在哪摆着呢,再大的精神头也提不起来了。
院子里一声:“皇上到——!”
正在喝药的武清文被重重呛了一口,连忙对身边人道:“快——扶我起来。”
萧晟渊大步进来,回头对谢良道:“在外面守着,谁也不能放进来。”
谢良顿首:“是。”
“参见皇上”,武清文作势行了大礼,微惊道:“皇上怎么来了。”
“武相快快请起”,萧晟渊亲手把武清文扶起来,看他衣着单薄,皱了皱眉道:“快把披风给你家大人拿来。”
武府的下人哪里敢犹豫,当即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披风,给武清文披上就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萧晟渊同武清文两人,这般近距离的扶着武清文的胳膊,萧晟渊才清晰的感觉到这老头的清瘦,浑身上下就剩一副骨架子撑着了,满头的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看不了一根黑丝了,眼角的深纹重重的挤在一起,脸上的老斑密密麻麻。
“武相真的是老了……”
“皇上能来看老臣,臣感激不尽”,有一瞬间,武清文从萧晟渊的眼神中,看到了丝丝敬意,他正色道:“臣是老了,可皇上还年轻呢。”
“是朕对不住你了”,萧晟渊情不自禁,莫名的开始难受:“武相啊,朕多希望身边都是你这样的人,多希望你能再辅佐朕几年,可今后也没有机会了。”
“皇上……”,武清文单纯的相信,现在的萧晟渊真的站起来了,他开始勤政为民,开始放下过往,诚心悔过,顿时湿润了眼眶:“是老臣无福,不能再继续陪着皇上了,可众臣的话,皇上一定要听,老臣日日同他们共事,能看的出来,如今站在朝上的,都是忠良。”
“朕知道了,武相”,萧晟渊叹了口气,故作落寞:“今日来,就是想告诉武相,朝堂之事,切勿再担心,朕会做好的。”
武清文:“老臣相信皇上。”
“可惜了,为了武相的身体,朕也不能强人所难的让你继续立在朝堂上,后面的日子,安心在府中休养便好”,萧晟渊收敛了架子,分外的诚恳亲民,他每多说一句,就见武清文的泪眼多一分,连忙低问:“朕知道,之前同皇叔多有误会,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朕早就想清楚了,现在边境已定,皆是皇叔一人的功劳,如若不然,哪里还有朕今日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是皇叔一定恨极了朕,一点消息都不肯传回来。”
武清文颤颤巍巍的喝了口茶,心口一堵,道:“边境看似定了,可也不得不防敌军卷土重来,皇上不必忧虑其他,好好的处理政事,总有一天,摄政王会回来同皇上解除误会的。”
刀剑相向的事,哪是“误会”二字能解释清楚的,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怎么?”萧晟渊紧声问:“武相也不知道皇叔的行踪吗?”
武清文顿了一下,摇头:“老臣不知。”
倏然凉了指尖,萧晟渊低下头,拨拉着茶盏,沉声:“天下之大,皇叔哪里都能去,人不用回来,都能处处顾着京城,此等能耐,朕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了。”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武清文弯腰咳嗽几声,宽慰道:“皇上别多想,不可在宫外多留,赶紧回宫吧。”
“武相保重身子,一有皇叔的消息便让人告诉朕一声”,萧晟渊起身道:“择日朕再差人来看望你。”
“谢皇上关心。”
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比宫里的新鲜许多,萧晟渊走在这开阔的院中,四面不见高墙,他心里的燥闷都散了不少。
没人知道萧辞同穆安的行踪,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也或者是自己消息闭塞,处处被人阻断了,囚禁在了红墙金龙瓦里,萧晟渊想着想着,便冷了神。
真希望萧辞出点什么意外,死在了外面,永远能不回来最好。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