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
潼关已经入睡,明月早已从树巅上高高跃起挂在半空,城头上一片银辉。
石金兄弟二人率领营中将士走下潼关,一支二十人的巡逻队伍从身前走过,为首那人稽了一礼:“石将军,今夜无甚大事,你们怎么还不去休息?”
“关外数万大军虎视眈眈,徐将军把守城重责托付于我,岂敢早睡?”石金苦笑着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姓贾名涛字扬波,是徐晃的一员副将,也是徐晃的心腹。
“是啊,末将感同身受,关外那支联军就像一只沉睡的猛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贾涛叹了口气,朝石金摆了摆手,“石将军,末将还要再去巡逻一遍,就不打扰了!”
石金却一把拉住那贾涛道:“贾副将,石某原本是牛辅将军麾下牙门将,弘农败军,蒙徐将军不弃委以重任。平生最敬仰的便是为国为民的好汉,尽忠尽责的英雄。
最厌恶的却是我那顶头上司一般的人物。石某想等关外联军退兵后转至徐将军麾下,与贾副将你们这帮英雄好汉同吃一锅饭,还要请你多多支持。
贾副将,石某与你一见如故,今日正好那张让石某一箭射落马下,关外联军再无动作,我们也可以休息一晚。择日不如撞日,莫若你现在陪石某去喝上一杯?”
军中男儿均是好酒之辈,贾涛闻言不觉两眼放光口干舌燥,口中却又是另一番言语:“石将军,徐将军纪律森严军中禁酒,我还是巡逻去吧,等下次末将再陪石将军多喝上几杯!”
石金哪里容得贾涛离开,紧紧的拉住贾副将笑道:“哈哈,贾副将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石某了吧?徐将军法度严明,石某自然知道,石某以后还要在徐将军帐下混呢,岂敢忘了这军规条律?
但是,如今这潼关上下就你我寥寥数人还未入睡,徐将军前两日劳形苦心今夜正好安眠,我与你小酌几杯,此事天知地知,其他人等如何知晓?”
“但,这巡逻可是将军交待之事,我…”贾涛迟疑着。
石金瞥了石原等人一眼,石原顿时心领神会:“贾副将,这潼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石某虽不如兄长箭法出众,军中之事却同样是驾轻就熟。今夜你就好好歇一歇,与我兄长聊聊天,这巡逻之事就交给我们几个和你这帮兄弟,石某保管它一只苍蝇也飞进不来!”
……
一刻半钟以后,石金从大帐中走了出来,双眼扫了扫四周,见四下里依然静谧如初,手放在口中打了个呼哨,几道人影一晃从黑暗中来到身前,为首者正是石原。
“他们怎么样了?”对于石原和杨春等人的到来,石金并不意外反而出言问道。
“全干掉了!”石原右手在脖子前一划,冷笑一声朝帐篷不远处的草丛一努嘴,“都在那里呢!你这边呢?”
“烂醉如泥!”
“为何不杀了他?”
石金双眼凌厉的在众人身上一扫:“徐公明壮猛有谋能攻能守大将之才,若得此人效力主公,何愁天下不早平?此人乃是徐公明心腹爱将,杀不得,杀之徐公明与主公定有罅隙。
你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兄弟,也是主公的影子。主公麾下已有白马从义和朱厌营大杀四方,我们谛听营要想出头,做事就不能全凭一腔热血,还要多动动脑子,好好想一想主公需要什么,一味的阴谋暗杀解决不了问题。”
原来这些人包括石金和石原兄弟都是王黎谛听营的兄弟,黄巾之乱以后投靠王黎,很早就开始落脚关外了。
石原乃是石金的嫡亲兄弟,杨春等人也是石金的心腹弟兄,见石金言语间声色俱厉,急忙点了点头。
石金已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交到杨春手中说道:“小猴子,你和冯波等人虽然一直在我军中,但是牛辅并不认识。如今我和石原已经暴露,潼关一事之后我们将奉营主令调回清河总堂。
关西堂我就交给你和冯波二人,虽说程序上还需要营主下令,但如今乃是战事,此事我就先斩后奏先行处理。这枚令牌乃是我谛听营关西堂堂主令,关系着堂中百十人安危和主公在关西的部署,意义重大非同小可,切记不可冒进!”
杨春看着手中的令牌,眼中一片炙热,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堂主尽管放心,当
年我们随天公将…造反之时,朝廷视我等为草芥,意欲斩尽杀绝,如果不是主公冒言进谏,我等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昔日在广宗城下之时,又是主公冒着被弹劾的危险,让杨某将旅帅和兄弟们的遗体运回家乡安葬。杨某此生唯主公之令是听,绝不会给我冀州男儿和主公脸上抹黑!”
“恩!”石金点了点头,拍了拍杨春安慰道,“主公亦曾说过丁旅帅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人。但是毕竟已经故去了,照主公的说法就是我们要活在当下。等会我们去开城门迎接主公,你就悄悄的去找牛辅,带着他一起逃回长安。”
“你不将牛辅交给主公?”杨春诧异的看着石金。
石金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数百里外的关山,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中的醉生梦死和金碧辉煌,徐徐吐了一口气:“牛辅只不过是一个小虾米,我们要捉的是大鱼!”
说罢,朝杨春和冯波二人挥了挥手,石金带了十数人和石原等人分道扬镳,直扑潼关大门关上关下。
潼关上,几名西凉守军紧紧的蜷缩在一起。
“这狗日的天气越来越冷了,老子明日就给将军说一说,老子要换到白天去。”一名西凉士兵打了个哈欠,又将手缩到长袖中。
另一名西凉士兵嗤笑一声:“你放特么的什么春秋大屁,白天的那帮兄弟死了多少你不知道,关下曹操和王黎麾下那帮屠夫两日来疯狂的进攻,潼关两万兄弟现在能够站起来的还有多少?冷一点热一点老子才不在乎,只要这颗吃饭的家伙还在!”
“说得好!”
一阵掌声从黑暗中响起,所有的士兵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腰杆挺得笔直:“将军!”
石金点了点头:“关下有什么状况吗?”
众士兵异口同声回道:“没有!”
“你们的人都在吧?”
“禀将军,我们刚刚换防,两个小队二十人,除了张甲白天受伤在休息外,其余十九人俱在此地!”
“恩,那就好,没事就好!”石金点了点头,走到箭跺口往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下面一条长龙隐隐约约,突然间双眼微眯向远处一指,脸上一片惊愕:“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扑在箭跺口向外张望,十数名黑衣人猎豹般从黑暗中窜了出来,手中的短剑在月色下散发出森寒的光芒。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十九名守城士兵,一人已上前掏出三支白旗在箭跺口晃了一晃,见关下忽的腾起百八十支火把。石金点了点头森然一笑:“开关!”
十数人飞奔至绞盘处齐齐一用力,机括声起,潼关的千钧石门慢慢吊起,四五里长的火龙寂静无声蜿蜒而入,远处的平地上只留下曾经扎过营的痕迹。
……
徐晃这两日太累了,倒在床上就已经呼呼大睡。
睡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故乡,他骑着高头大马,仿佛新郎官一般插着野鸡翎左晃右晃洋洋得意。前方就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带着凤冠霞帔,脸上罩着障面。
他刚欲伸手,表妹已一把将他的手打掉,把头上的障面一扯,指着他破口大骂:“姓徐的,你忠奸不分、善恶不辨还好意思回来娶我?董贼在雒阳犯下的笔笔血债,你竟然还投靠此贼?我杨花儿虽然只是一介山野草民,今生宁愿不嫁人,也不愿与你为妻!”
“杨花儿好样的!”
“打他!”
一颗颗鸡蛋落在徐晃的脸上、身上,满身的鸡蛋黄,就连那野鸡翎也被打掉了一支,好不狼狈。
画风一转,徐晃已经站在潼关大堂中,堂上端坐几人,杨奉、牛辅、贾涛等悉数在列,一个个血肉模糊,满脸的血污。
见自己步入大堂,杨奉猛地将手中的长剑一挥朝自己怒骂道:“徐公明,杨某一直视你如股肱,提拔你为骑都尉,更将潼关上下的安危交于你的手中,你竟然引狼入室,害得兄弟们惨死,你今日落在我等手中有何话说。”
“唰!”
光华一闪,额头一寒,又是一把钢刀擦着头皮划过,贾涛亦站在眼前指着自己呵斥着:“徐将军,我贾涛跟随你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竟不想你开门揖盗枉死在你的手中,我今日与你恩断义绝!”
钢刀
落地,在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沟槽。
徐晃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满头大汗。徐晃吐了口气,却见营帐外火把照烧一片通红,厮杀声不断,帐门已经被人拉开,几员大将走了进来,虎步龙骧威风凛凛。
赫然正是关外的曹王联军将领王黎、曹操、赵云、高顺、夏侯渊以及满宠等人,见徐晃已经醒来,满宠上前道:“公明,可还认识山阳旧人吗?”
“满伯宁?”
徐晃点了点头,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讥笑一声平视众人,“王德玉、曹孟德、还有赵子龙、高伯循、夏侯妙才,单论武艺你赵子龙和夏侯妙才随意一人我徐公明也未必是对手,你们一起来我帐中,可还真看得起我啊!”
“当然看得起你!不然岂不是让天下英雄失望呢?难不成你还以为主公及诸位将军都是来捉拿你的不成?”
呃?徐晃一阵错愕,满宠已上前跨了一步笑道:“公之勇略,世所罕有,奈何屈身于董贼、杨奉?曹将军当世英雄,好贤礼士天下皆知;潼关对阵,见公十分敬爱,不忍以健将决死战,特来相邀。公何不弃暗投明,共成大业?”
咦?这徐公明王某早已预订了,你满伯宁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角,脸皮也不要了?
王黎还未说话,帐帘一掀身后转出两人:“满伯宁,要论故土旧情我们是不是更占优势啊?”
杨修和裴绾二人朝王黎拱了拱手,转向徐晃道:“公明大哥,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交臂失之,非丈夫也。”
人们常说梦由心生,适才梦中的那一幕,表妹的责骂,杨奉、贾涛的恩断义绝又出现在眼前。
心已动,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徐晃张目结舌的看着两拨人马,半晌才说道:“我要保杨奉无恙!”
曹操急忙上前答道:“公明勿忧,这个曹某可以答应于你!”
王黎亦上前笑道:“以臣弑主,大不义也。公明果然乃是大丈夫也,王某和孟德绝不干预!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便是!”
徐晃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要贾涛无忧!”
这特么谁知道这贾涛是谁啊?曹操一懵,看着满宠和夏侯渊,两人也是一阵蒙圈,脑袋上大大的写了几个尴尬。
周仓已经扶着手脚无力的贾涛走了进来,朝徐晃道:“徐将军,贾副将并无任何伤害,石兄弟只是请他喝了几杯酒而已。石兄弟隐瞒你在先,羞见故人,就不过来了!”
贾涛满脸通红的将头埋在胸前,徐晃拍了拍贾涛长叹一声,看向曹操、王黎二人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我的部队也要配置白玉京!而且,我要石金做我的副将!”
曹操差点没有气出病来:“公明,为将者当知天时、明地利、懂人心,熟读兵书而谙熟于胸,精通三才而融汇于心,统帅万军游戏自如,岂能沉迷于奇技淫巧如此小道呢!而且,那石金亦不过一员副将而已,曹某可以给你配上三五个绝不弱于他的副将!”
徐晃朝曹操拱了拱手,正色说道:“曹公说的不错。但为将者不但要考虑战场的胜负,也要虑及麾下弟兄的生死。
有道是:水无常势兵无常态,战场上更是瞬息万变,兵法和天地人三才,固然都是取胜之道,可如果军械装备有更多的选择,多一成胜算麾下将士却可少些伤损,岂不是更好!”
顿了一顿,徐晃接着“恶狠狠”的说道:“至于石金,竟然敢以酒灌醉我的兄弟误了我的大事,此仇不报岂能为人,我要用酒灌死他!”
曹操满脸的黑线,高顺亦上前一步,一改往日的威严,朝徐晃点了点头酷酷的说道:“对手已经做过了,就再做一回袍泽吧!”
“哈哈,伯循和公明将军都说的太对了!”王黎转过来拍了拍曹操的肩膀,哈哈一笑,“孟德,节哀吧,公明将军从此就是王某的人了!”
……
潼关通往长安的大道上,牛辅回头看着潼关灯火通明,听着脚下的阵阵喊杀声,感受着满山自由的晚风,拍了拍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和杨春、冯波二人转头奔去。
大道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