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赫泰勒老城的人们就得到了来自于巴黎的消息,对这个结果蒂雷纳子爵又是惊讶,又是无奈,还有一点无法言之于口的侥幸与喜悦,他换上了国王赐给他的衣服——对于此时的人们,一件华贵的外套来之不易,蒂雷纳子爵凭借着自己在战争上的天赋已经为自己挣得了好一份财产,但比起王室,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好的衣服同样不可避免地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国王赐赏赐的服饰应用了许多来自于荷兰的元素,或者说,这正是一套荷兰人的骑士服饰。
蒂雷纳子爵对于这样的服饰当然会倍感亲切,因为他十二岁进入军队时,就是去到他的舅舅莫里斯亲王那里,在荷兰人的军队中服役,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装束,而他也一直将这个装束维持到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决定改为法国的军队效力为止。
荷兰人的服装又与法国人的略有不同,要王太后安妮来说,要更轻佻一些,不过国王倒很喜欢它的轻盈简单——里面的衬衫有着一对长而宽阔的白色领子,犹如天鹅翅膀那样柔软地搭在肩膀两边,边缘有精美的同色花边;外套用厚重有光泽的缎子做成,左右胸与手臂都各有一条细长的切口,长度要超过臀部,用细巧的皮带系着,皮袋上挂着钱囊,短柄火枪与刺剑,衣襟边绣着华丽的花纹,腰线上有扣缝,用来吊住裤子;裤子有些宽松,在膝盖下方用丝带系着,要系成蝴蝶结的形状,鞋子是敞口短靴。
这样的打扮,要让蒂雷纳子爵来说,简直年轻上了好几岁,只是在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犹豫了,因为托盘上赫然放着的是一条浅栗色的肩带,这是孔代亲王的颜色,为了对他的朋友表示支持,蒂雷纳子爵之前都是高高兴兴地把它戴上,即便要去觐见国王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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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依然在原先的房间里等着蒂雷纳子爵,一见到子爵,他的视线就落在了子爵的肩膀上,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后,他就让子爵到他的身边来——要说,蒂雷纳子爵现在也是忐忑难安,毕竟他还有些羞惭,对于孔代亲王的,对于国王的,又满怀期待,国王的手边没有他以为的红色肩带,让这位正值当年的军人心下一沉,毕竟国王突然改变了先前的主意,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就在他还在怔愣的时候,国王已经摘下了他的红色肩带,将肩带佩戴在子爵的肩膀上,然后又摘下一个很大的钻石别针,将肩带固定住。
这样的殊荣简直要比之前的打击更让蒂雷纳子爵不敢置信,他惊吓到呐呐不成语,或是说,他竭力表示感激,但没人能够听懂他的话,国王啼笑皆非,只能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让他喝了一杯酒。子爵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平静下来,他抚摸着柔滑的丝绸肩带,与肩带上闪闪发亮的钻石别针,几乎说不出话来。
“子爵先生,”路易亲切又略带责备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了,”他伸手挽起蒂雷纳子爵:“您们的行为,对于一个国王来说,固然是不可饶恕的,但对于法国来说,您们也只是保持着正确的想法,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罢了!也就是说,我或许应当惩罚您的行为,可对您的心,我却是无可指责的,接下来,我并不需要您还什么债务,只希望我能够如同孔代亲王那样,能够成为您的朋友,这就足够令我高兴上啦。”
这句话路易倒真是发自内心,毕竟他身边的人,除了邦唐,玛利之外竟然全都是马扎然主教与王太后安妮的人,哦,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拉里维埃尔,但这位院长先生过于滑不溜手,你可以用他,但想要倚靠他,还真不如到地狱去打水呢。
蒂雷纳子爵当然也是能够感觉到这份真诚的,他真心实意地再三向国王陛下致歉,国王接受了他的歉意与恭维,就提起了另一件事情,一提起这件事情,蒂雷纳子爵就又从一个蹩脚的廷臣变成了一个理智的将军,因为之前我们已经说过,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弗雷德里希绍姆贝格将军带来了一千个步兵,后来逃走了大约三百个,又补充了五百个,现在是一千两百人,而蒂雷纳子爵带来攻打赫泰勒老城的士兵约有三千人,,还有十二门火炮,这也是为什么他原先认为能够一鼓而下的缘故。
当然,现在这些士兵全都归属国王所有了,总共四千人——因为在之前的战斗中有一些人受伤或是死了,然后,一个大问题就摆在了国王面前,那就是这些人的俸金与补给,要蒂雷纳来说,让这些人感到失望也是极不可取的,但要满足他们的需求就算是孔代亲王也会感到为难。
国王就问蒂雷纳子爵,在他还在为孔代亲王效力的时候,他准备怎么做呢?在攻占了赫泰勒之后?
蒂雷纳子爵坦率地回答说,他会从赫泰勒与国王的行囊中拿出一部分钱财来,就地遣散一部分士兵,然后带着其他人转回巴黎。
他建议国王也这么做,毕竟遣散士兵的费用比起俸金与补给来说要廉宜的多了,但路易并不想这么做,非常遗憾,此时的法队,英队或是西班牙人的军队,是丝毫没有所谓的道德与条令约束的,士兵就是强盗,无论城市还是田庄,他们所做的最多的就是劫掠与偷窃,按照蒂雷纳子爵的设想,他们要遣散一半的士兵,也就是说两千人,这两千人也许无法奈何赫泰勒老城,但老城周围的农民却要进到活地狱里去了。
“但四千人,”蒂雷纳子爵说,“太多了。”他想建议国王至少可以先遣散弗雷德里希绍姆贝格的军队,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这让他在离开国王的房间,在走廊上遇到绍姆贝格将军的时候,神色不免带上了一丝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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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并没有宣召绍姆贝格将军,但他也不会拒绝绍姆贝格将军的求见,要他说,绍姆贝格甚至要比蒂雷纳子爵更可信一些,哪怕最初只是交易,但并不是每个受雇佣的军人都能体现出如他一般愿意忠诚于一纸契约并始终保持着顽强的意志的。
绍姆贝格将军事实上要比蒂雷纳子爵更年轻一些,他是15年生人,今年三十六岁,对于一个将领来说,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他在走廊上看到了蒂雷纳子爵的红色肩带与肩带上那颗最起码价值一千个里弗尔的钻石别针,心中艳羡的同时又有些黯然。
“您来见我,”国王秉持着一如既往的和气说道,“又带着这样的愁容,难道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吗?”
“是的,陛下,”绍姆贝格说,“我确实遇到了只有您才能解决的事情。”
“请说吧。”
“陛下,我是来向您请辞的,是的,我要离开了。”
国王吃了一惊,甚至站了起来:“上帝啊,”他说:“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一路上是您保护了我和我的母亲,又刚为我获得了一场胜利,我正准备给予您相应的回报,您却要说你要走了,是谁对您无礼了么?”
“没有,陛下,没有。”
“那么是谁短缺了您和那些忠诚的士兵的俸金?”
“也没有,陛下。”
“那么一定是有谁克扣了您们的酒、面包和干肉。”
“更没有了,陛下,我们甚至还有奶酪可吃呢。”
这下子可轮到国王感到迷惑了:“那么还请告诉我,”他说:“是什么非得打着您离开呢?”
绍姆贝格将军踌躇了一会,显然他并不想说出那个理由:“您现在已经有蒂雷纳将军了。”
“老天!”路易说:“您见到一个人有了右手就要砍掉左手的么?”
“如果那只左手总是不愿意去蘸圣水画十字呢?(天主教堂入口处必有圣水钵,教徒进堂后蘸圣水画十字,新教教堂则无)”绍姆贝格说。
路易这下才明白了过来,作为一个事实上并无任何信仰的人,他总是不免会忽略掉什么,现在绍姆贝格正在提醒他这件事情,因为绍姆贝格是新教教徒,而法国王室,从王太后安妮,到主教马扎然,以及他本人,都是天主教徒,圣巴托洛缪大屠杀近在眼前,即便绍姆贝格有着一个狮子般的胆量,他也要考虑在法国是否能够得到应有的重用。
“我能够理解您的顾虑,”年少的国王说:“但将军,我也必须要说,我是不准备放您走的。”
“但是……”
“您是一个新教教徒,”路易说:“您担忧的莫过于是您的荣誉与您的性命,或许还有您士兵的俸金,”他走到书桌前坐下,邦唐立刻为他倒了点墨水,拿来了羽毛笔与羊皮纸,路易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把这张羊皮纸交给了绍姆贝格。
绍姆贝格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从我进入巴黎的那一天起,弗雷德里希绍姆贝格将军即可被授予法国国籍及元帅权杖,并立即付给他价值五万里弗尔的财物。之后是国王的签名。
绍姆贝格将军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来找国王,确实有意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承诺,但国王当真那么做了,他又开始羞愧不已。
“您完全不必在意这个,”路易说:“因为这些原本就是我要给您的,而且不止这个,还有呢。”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又扁又长的盒子交给绍姆贝格,并示意他马上打开,绍姆贝格遵从了国王的,命令,一打开盒子,他就看到了鲜红色的宽肩带,与压在肩带上的一枚钻石别针,从价值上来看,与蒂雷纳子爵佩戴在肩膀上的并无不同。
绍姆贝格见了,立刻就提起肩带,把它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国王亲手给他别上别针。
“现在您可是必定要留下啦。”路易说,一边拂过对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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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姆贝格将军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满意足,如释重负地走到庭院里的时候,正从书房的窗口看着他的国王犹如自言自语地说道:“别说是天主教徒,新教徒,或是东正教徒又或是一个所谓的拜梵天者,只要他有才能,有愿意忠诚于我,哪怕是魔鬼,我也会想要拿来用一用的。”
当然,这句话并不能说给别人听,绍姆贝格不能,蒂雷纳子爵不能,马扎然主教和王太后更不可能,就连邦唐也不例外,唯一的可能大概就只有玛利曼奇尼,一个女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