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
杨再思缩在卧房床榻上,他的心始终悬着,无法安睡。
最宠爱的小妾也被自己赶去别处睡觉,他实在没心思跟这个女人纠缠。
虽然她每每都能让自己噬魂销骨得到极大的满足。
但这几日,他对那些事情毫无兴趣。
房间有炭盆取暖,但杨再思依旧盖着锦被,将身体蜷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两只耳朵来倾听外边的动静。
夜里的风声,树叶哗啦啦的响声,每一处不明的动静都让他极为紧张。
前院的狗吠声叫的急促,杨再思从迷糊之中惊醒过来,支起身子大喊:
“莲儿,莲儿。”
片刻后,贴身女婢阿莲衣衫不整的跑了进来,连声的答应。
“前院的狗叫的这么厉害,出了什么事吗?去瞧瞧。”
“狗叫了?婢子没听见啊。”
“贱婢,你听。”杨再思大骂。
阿莲竖起耳朵倾听,静寂中,外边只有呼啸的夜风声,狗吠声却丝毫也没听见。
“老爷,真没有狗吠之声。”阿莲怯声道。
杨再思抹了抹身上的冷汗,暗自思忖,难道自己听错了?
还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出现了幻觉?
杀千刀的张巨蟒!
该死的神皇司!
老夫快要被折磨疯了!
确定外边没有狗吠之声,他终于松了口气道:“去温壶热酒给我。”
“哎。”女婢恭敬退下。
屋子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杨再思神色憔悴,他不敢入睡,一闭眼就会做噩梦。
梦见一把带着冰冷血腥气味的刀子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悔之晚矣!”
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为什么要招惹张巨蟒啊!
……
夜深。
杨府外的围墙下。
地上映出四个鬼魅般的影子。
“翻遍整座府邸。”一个鹰钩鼻的高壮男子刻意压低声音。
“欧阳百户,这……这是宰相府邸,俺有点腿软。”
一个矮瘦如猴的少年贴着墙壁,说话声音带着微颤。
余下两人不吱声,不过他俩望向欧阳百户腰间的绣春刀,目光露出歆羡之色。
欧阳锋冷视着他:“临阵脱逃,按神皇司规矩,某能当场斩你!”
“百户长,他年纪小,你别放在心上。”
旁边的浓眉大眼男子立刻劝道。
话罢怒斥着瘦猴少年:“蠢货!咱背靠的大树是谁?”
“张司长啊!”瘦猴少年脱口而出,脸上的担忧之色也瞬间消失。
这个名字仿佛有巨大的魔力。
在神皇司内部,他就是一尊真神。
欧阳锋厉声道:“赶紧行动,鲍佥事分派五队人马,某不希望咱们这队丢人现眼。”
“是!”
……
翌日。
苏味道穿着一身紫色朝服,显然是刚刚从早朝下来的。
“苏相,借一步说话。”
身后杨再思疾步上前,低沉着嗓音说道。
望着他苍白的脸色,眼睛还带着血丝,苏味道心有疑惑,跟着他走到一处无人的殿廊。
“苏相,还请助我。”
杨再思来不及寒暄,直切正题。
“哦?”苏味道听完这话,更加迷茫:“我能助你什么?”
“神皇司第一个猎杀的对象是我,张巨蟒他是为了泄恨!”
杨再思发出悲鸣,说话间还下意识望了望附近。
苏味道眉头微微皱起,心里的一根弦也悄然绷紧。
是了,张巨蟒是一个眦睚必报的狠人。
四个宰相密谋陷害他,虽然最终被他化解,但他不可能忍气吞声。
如今执掌神皇司,可以光明正大的构陷群臣。
没想到倒霉蛋是杨再思。
苏味道表情异常严肃,郑重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张巨蟒去查,我倒要看看神皇司有几斤几两!”
杨再思愕然。
如果身正,我会这么慌?
看来苏模棱摆明要袖手旁观!
“呵呵…”杨再思冷笑一声,脸色异常难看,盯着他道:
“当初怎么说的?责任共担!”
担责?
你活在梦里吧?
苏味道斜睨道:“杨相杞人忧天了,把心放回肚子里,反正我不信张巨蟒敢抓宰相。”
“有几州发洪灾,我奉陛下之命去工部一趟,先失陪了!”
话罢甩袖离去。
留下一脸怒容的杨再思。
政事堂。
“张相……”
杨再思望着张柬之,欲言又止。
张柬之将公文放下,偏头问道:“何事?”
“算了。”杨再思稍默,摇了摇头。
这倒勾起了张柬之的好奇,他笑了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再思吞咽口水,神情凝重道:“最近注意一下,神皇司打算拿我们两人立威。”
嚯!
张柬之身体一僵,刹那间又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问:“这个消息来源可靠么?”
“绝对可靠!”
杨再思心下一喜,故作慌张道:
“他们正在缜密而细致地开展调查,如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我们要及时做出应对。”
“哼!”
张柬之却冷哼一声,不屑道:
“让他查,当初来俊臣也调查老夫,还不是铩羽而归。”
杨再思表情微变,急声说道:
“但张巨蟒会用诬陷之策啊!”
“老夫行得正坐得端,就算抓进诏狱,张巨蟒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张柬之很严肃的回应,说完摆了摆手,低头浏览公文。
想拉我下水?
倒是异想天开!
自己作为一个混迹朝堂的老臣,只需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发现破绽。
杨再思极度紧张,身体仿佛被恐惧充斥着,且有一种无力感。
神皇司应该在调查他。
利益这条纽带最大的特点是既坚固也脆弱。
当初为了阻止张巨蟒执掌神皇司,宰相们才团结起来。
可事情还是以失败告终,现在张巨蟒权柄煊赫,打算回过头报复。
只能暂避锋芒!
各走各路,互相不要耽误。
……
梁王府。
“梁王……”
杨再思打算继续那一套说辞。
谁料武三思直接截断他的话,似笑非笑,“本王知道了。”
“知道什么?”
杨再思惊疑不定。
武三思目光有些怜悯,温声道:
“神皇司在查杨家,你儿子杨祯,弟弟杨温玉都被查了,罪证一箩筐,接下来轮到你了。”
轰!
轰!
刹那间杨再思惊得魂飞魄散。
他神情渐涌向几分扭曲,“梁王……你如何知晓?”
武三思也没隐瞒:
“佥事是武家人。”
虽然武延基是半个废物,但好歹传递过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神皇司办公署堆砌着杨祯,杨温玉的罪证。】
这样很轻易就能联想到宰相杨再思。
神皇司第一把火烧向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武三思顿了顿,宽慰道:
“恕本王爱莫能助,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就算查到什么,也最多革职。”
杨再思陷入了悲愤当中。
革职。
对于一个宰相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栽在张巨蟒手上,革职已是万幸。
张同休惨死!
来俊臣身首异处!
这两个鲜明的例子让杨再思不寒而栗。
“梁王,救我,救我啊!”
杨再思顾不上脸面,竟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武三思冷笑一声,无情的拂袖大喝:
“来人,送客!”
……
相王府。
金碧辉煌,雕栏画栋。
内侍前去通禀,杨再思佝偻着身形,心情极为紧张不安。
曾经的李唐皇帝,现在的相王李旦。
是杨再思最后的救命稻草。
相王依旧是故唐王朝大臣效忠的第一旗帜,只要他杨再思打着拥护李唐的名义,也许会被接纳?
至于此举形成的后果。
杨再思顾不上了。
度过眼前的难关最重要!
不多时。
“杨宰相请。”
内侍前来领路。
走进相王府的内府,穿过无数的回廊石径,来到了一座敞殿。
杨再思沿着白石阶拾级而上,殿中李旦父子正在下棋。
“参见相王,参见临淄王。”
杨再思毕恭毕敬的作揖施礼。
“稀客啊,杨相有何要事?”李旦站起身来,开门见山道。
他虽为皇嗣,实际上则被母皇拘禁深宫,形同囚徒。
不说宰相上门,平常九品小官都不敢拜访。
杨再思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相王以宽厚恭谨之名誉于朝野,在朝野已经拥有了仿如圣贤的隆高声誉,下官深感佩服。”
“千万不能乱言语!”李旦戟指着他,惊慌失措。
杨再思面不改色:“此乃下官肺腑之言。”
“呵呵…”李隆基忽然插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杨相既然烧冷灶,那一定是有棘手的事。”
李旦皱了皱眉,自嘲一笑道:
“是啊,杨相直言吧,好歹曾……”
后面的话堵在嗓子里,不敢说出口。
曾经君臣一场,且杨再思还是他的授课老师。
杨再思分别看了他们一眼:
“下官把柄被张巨蟒抓住了。”
什么?
李隆基一脸茫然。
关我们屁事?
李旦默不作声,静待下文。
其实他已经想驱客了。
涉及张巨蟒,他都不敢掺和其中。
杨再思镇定心神,谨慎措辞道:
“一次酒宴上,下官曾当众称赞相王仁厚。”
“谁知传出去了,现在张巨蟒借此做文章,要把下官打成李唐奸佞。”
李旦错愕:“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神皇司正在抓捕老夫,还请旦王救命啊。”
杨再思抹了抹眼角,老泪说来就来,几息时间就涕泗横流。
李旦丝毫不为所动。
“下官堂堂宰执,却因言获罪,张巨蟒打定心思迫害李唐旧臣,那以后他们无一能活命!”
“栽赃、陷害、灭口,张巨蟒什么都能做出来!”
杨再思添一把火,神情更显悲切。
果然,听到无一能活命,李旦表情顿时僵住。
那边的李隆基勃然大怒:“张巨蟒太狂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