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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从未标榜自己是好人
    <b></b>                  甘露殿。

    下首坐着一个紫袍大臣,如墨山羊胡子,眉心一道清晰皱痕,面容较为刻板。

    正是刚上任的凤阁宰相魏元忠。

    武则天端详着他,淡淡开口

    “魏卿,既入政事堂,便要担宰相之责,七天内筹集好粮草,不能耽误出征。”

    “遵命。”魏元忠轻轻颔首。

    武则天顿了一下,问道

    “你曾平定徐敬业叛乱,对于李义珣谋反,你有什么军事见解,大可畅所欲言。”

    “这……”魏元忠犹豫了一下,措辞道

    “陛下,张司长用兵如神,既然是他挂帅,老臣哪敢班门弄斧。”

    武则天蹙起凤眉,神色略有不喜。

    经历宦海沉浮,魏元忠明显锐气尽失,太过谨小慎微,他有能力制衡李昭德和张柬之么?

    武则天兴致寥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魏元忠作揖施礼,趋行出殿。

    在殿外玉阶,迎面刚好撞上一个神清俊雅的男子。

    男子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见过魏相公。”

    魏元忠显然没料到张巨蟒会主动打招呼,愣了片刻,忙回礼道

    “张司长不必多礼。”

    说完露出个温和的笑容,便擦肩而走。

    张易之盯了他背影几秒钟,眯了眯眸子。

    入殿,武则天吩咐宫婢端来一杯莲子银耳羹,随口问道

    “子唯,路上可遇见魏元忠?你觉得此人如何?”

    张易之摇头,“看不透。”

    “哦?”武则天有些讶异,笑着调侃道“你心机颇重,连你都看不透一个人,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真的平庸,要么就是藏的太深。”

    张易之颇为无语,你武曌大帝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透一个人?

    “嗯。”他敷衍一声,自顾自喝着羹汤。

    武则天敛去脸上的笑容,严肃道

    “五天后出征,势必将反贼清剿干净!”

    张易之接过宫婢的手绢,擦了擦嘴,轻描淡写的说

    “我会将李义珣五马分尸。”

    “善!”武则天眉眼含笑。

    她就欣赏子唯这幅模样,用平淡语气说出霸气十足的话。

    张易之情绪没有波澜,其实当武则天让他出征时,就已经不能拒绝了。

    如果忤逆的话跟武则天关系闹僵,得不偿失。

    更何况一篇檄文传遍天下,将他描绘成炼狱走出的恶鬼,严重侵犯了他的名誉权!

    李义珣虽然是一只弱小的蚂蚱,但蚂蚱蹦跶起来也挺讨人烦的,必须亲自摁死它。

    武则天踱步到殿前,语调清冷自信“子唯,朕等着你凯旋归来。”

    “陛下。”张易之看着她,皱眉道

    “臣近日心神紧绷,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武则天呵呵一笑,走到他跟前,手指头快戳到他脑门

    “还要找拒绝出征的理由?突厥侵占河北你都镇定自若,现在怎么可能会心神紧绷。”

    “依朕看,天塌下来,你都不慌不忙。”

    张易之略默,无言以对。

    自己也找不出不安的理由,希望是错觉吧。

    其实他很想问,关于羽林军频繁更换底层士卒的事。

    但绝对不能问出口。

    其一,禁军是皇帝的逆鳞,外臣不得插手,就算关系再亲近,皇帝也不会容忍。

    其二,除了羽林军高层,这事就武则天和上官婉儿知道,问的话就露出破绽了。

    谁透露的?

    一方是宫廷守备禁军、一方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女官,无论谁都是大麻烦。

    “尽快去洛水军营点齐八万兵马。”武则天低喝道。

    “是。”张易之点头。

    君臣二人又聊了许久,眼见临近午时,便一起用膳。

    走出御膳房,汉白石柱下,一个内侍正在地上喂养几只鸽子。

    张易之看了一眼,不凑巧,正是前几天被自己砸过的内侍。

    他收回目光,刚想离去,却骤然止步。

    “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回头谄笑道

    “司长就叫杂家小忠子就行。”

    张易之负手而立,就这样静静的盯着他。

    触及到那深邃的目光,王国忠头皮发麻,苦着脸道“司长,您……”

    “鸽子你养的?”张易之截住他的话。

    “是,是!”

    王国忠忐忑不安,难道养鸽子也犯罪了?

    张易之上前几步,面无表情道

    “你被神皇司逮捕了!”

    轰!

    犹如九雷炸响,王国忠吓得肝胆欲裂,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附近的宫婢内侍见状,纷纷作鸟兽散。

    张司长又要大发神威啦,这回拿宫里人发泄!

    王国忠哽咽,“杂家犯哪条律法,请司长明示。”

    张易之不动声色道“飞鸽传递皇宫情报,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吐蕃奸细。”

    王国忠吓得哭腔顿止,一边流泪,一边磕头辩解

    “天大的冤枉啊,杂家进宫十多年矜矜业业,养鸽子最多传几封家书,给杂家十万个胆子也不敢做奸细,恳请司长明鉴!”

    张易之眉头微展,云淡风轻道

    “起来吧,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刚才是吓唬你的。”

    王国忠懵了。

    吓唬?

    别人也许是吓唬,但你张巨蟒喜欢玩真的啊!

    “鸽子一个时辰能飞多远。”张易之直接问。

    王国忠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委屈道“四百里左右。”

    张易之琢磨稍许,直视着他

    “你被征召了,随我前往蜀中平叛。”

    “啊!”

    王国忠惊讶出声,公鸭嗓异常尖锐“张司长,杂家不知道打仗啊。”

    张易之“你凑人数就行。”

    末了,冷声道“这是命令,你无权拒绝。”

    王国忠瘪着嘴,变成苦瓜衰运脸。

    真真天降横祸,哪有找阉人凑数的道理啊!

    张易之睨着他“在内侍省担任何职?”

    王国忠老实回答“杂家是……”

    “算了。”张易之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不管是何职,等凯旋归来,官升两阶。”

    什么?

    还有这好事?

    王国忠被馅饼给砸晕了,整个人完全呆愣。

    去根的男人,所图不过钱权,但内侍省内部擢升非常艰难。

    随军出征就能官升两阶……

    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哪只鸽子特别有灵性?”张易之问。

    王国忠有些跟不上节奏,回过神赶紧将手指放进嘴巴

    “咕咕——”

    下一瞬间,一只玲珑的鸽子扑腾飞来,落在王国忠肩头。

    他介绍道“就是它,灵性十足。”

    张易之轻轻颔首“我需要鸽子传信,所以才让你随军出征,我现在要带走它。”

    呼!

    王国忠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朝鸽子咕咕一顿叫。

    “得罪了。”他歉声说一句,便从兜里掏出几粒红豆,放在张易之肩头。

    小鸽子立刻转飞到张易之肩膀,啄着红豆叽叽喳喳。

    张易之抚摸着鸽子羽毛,漠然道

    “此事切记保密,若敢泄露风声,后果你知道的。”

    “请司长放心!杂家嘴很严的。”

    王国忠猛地点脑袋,他沉浸在即将擢升的狂喜中,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出征之日,前来洛水大营。”

    丢下这句话,张易之迈步离去。

    ……

    皇城御道,停着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

    马车内。

    太平仰在蜀锦软褥上,鼓胀胀的胸脯往两侧倒。

    她趿着高底弓鞋,手拿铜镜,仔细收拾着发髻和妆容,神色略带慵懒风情。

    砰砰砰——

    外面驾车健妇敲了敲车壁,太平赶紧放下铜镜,掀开车帘,欣喜道

    “张司长,好巧啊!”

    御道上张易之止步,微不可察撇撇嘴。

    好巧的邂逅。

    他躬身施礼“见过殿下。”

    太平不顾远处来来往往的官员,朗声道

    “张司长,本宫有事与你商议。”

    张易之点头,你不找我我还得找你,于是踱步登上马车。

    车内温暖芬芳,张易之坐下后,鸽子扑腾而起。

    太平刚才就注意到这只鸽子,正好奇着想询问。

    便见鸽子嘴巴叼着的红豆落下来,恰好落在太平的腿上。

    红豆……

    一抹红晕胭脂般浮上太平面颊。

    红豆又名相思豆,张郎他在暗示本宫么?

    而且红豆外观结实鲜红浑圆,太平低头瞅了眼胸脯,羞得耳根霞红。

    啐,好坏啊!

    正当遐想连篇之际,却听温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殿下,很热么?”

    太平摸了摸脸颊,哑着嗓音问道“你带红豆干嘛。”

    张易之皱眉,拔高声调

    “口粮!”

    这女人有时候真是胸大无脑,是瞎了么?没看到这只鸽子?

    口粮?!

    太平低着头,玉颊烫红。

    好不知羞啊,这么大还要口粮,我家崇训小时候都是乳母喂养,本宫还从没喂过,你你你……

    太坏了!

    她蓦然抬起头,正好与张易之四目相对,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间。

    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孔,看的清清楚楚。

    太平缓缓闭上眸子,神情亦羞亦喜,似期待似忐忑。

    过了很久,还没有温柔的吻落下来,太平睁开眼。

    张易之搞不得这女人又在想什么,严肃道“殿下,我有正事相谈。”

    听他语气有些冷意,太平心下暗恼,凶什么凶!

    不过她知道轻重缓急,顺势问道“什么事?”

    张易之直视着她,郑重叮嘱

    “殿下,我有不详的预感,在我出征蜀中这段时间,朝中会出事。”

    嗯?

    太平面色凝重,轻轻蹙着眉头。

    她对张郎深信不疑,张郎从来不会无端揣测。

    张易之近前几步,沉声道

    “殿下,你必须时刻关注朝野的细微变动,收好这只鸽子,有事立刻传信。”

    虽然偶尔犯浑,但太平谋略智商总体还是在线的。

    太平臻首微点,一双眸子悄悄眯起,散发着凛然寒意

    “你放心吧,谁敢弄幺蛾子,本宫弄死他!”

    张易之嗯了一声,“在政事堂安排几个眼线,在皇宫多安插几个宫婢,一有事你就能立刻知道。”

    听到此话,太平抬头挺胸,斜睨道

    “本宫早有布局,何须你来提醒?”

    张易之不置可否,“那就好,我先走了。”

    “等等。”太平从锦榻拿出一身精制的锁子甲,扔过去,“这是本宫派人打造的,蜀中多擅长武艺的游侠,你穿着防身。”

    张易之接住,心下倒有几分感动,沉默半晌,抬眸盯着太平

    “殿下,你刚才闭眼做什么?”

    太平错愕,旋即结结巴巴道“本宫……”

    话正说一半,一道挺拔的身影扑了过来,将她扑倒在榻上。

    红唇就被吻上了,太平低呼一声,水汪汪的眼睛微微闭上,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砰砰砰——

    过了半晌,健妇猛敲车壁,颤声道

    “殿下,有人过来了。”

    “别管!”

    听到那沉重的男音,健妇苦着脸,可殿下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过来的是庐陵王妃等贵妇,被她们听到就糟糕了。

    太平恢复一些理智,蔻丹染红的指甲微微掐着张易之,而后红着脸推开他

    “本宫,不……不……”

    也不知道想说不行,还是想说这里不合适。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捡起榻下的紫色肚兜扔回给她,而后闭上眼等了几分钟。

    才状若无事的走下马车。

    太平脸早已通红,好似春意画中人,芳心一荡,讷讷道

    “真被坏人吃口粮了……”

    说完又觉得四下空落落的,怨声道“回公主府,本宫要沐浴!”

    健妇深知触了霉头,愁眉苦脸的驾车返道而去。

    走出端门,张易之心绪才平静下来,可惜没上垒。

    他看着街边踢蹴鞠的童子,忽然想起足球。

    为什么会想起足球?

    大概刚刚亲了足球吧……

    张易之走到竹亭边,登上自家马车,对裴旻道

    “你去找鲍思恭,有件事让他做。”

    不管朝中会不会发生变故,必须做两手准备。

    刚刚给太平飞鸽,那就能迅速得到消息。

    还剩第二件事。

    ……

    天色微沉,店铺鳞次栉比的长街上,酒肆茶楼内已点亮灯火,但青瓦飞檐下随风摇曳的灯笼还未亮。

    将沉的夕阳余晖璀璨耀目,将半个神都城映照成金色。

    街边一家豪华酒楼。

    一个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男子坐在窗前,望着繁华的街道。

    他轻抿一口酒,神色说不出的闲然自得。

    每天下差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在这里喝几杯酒。

    家里夫人禁止喝酒,为了不让夫人生气,只有偷偷在外面喝几杯。

    天色渐暗,酒壶见底,独孤阳曦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结账走人。

    却听见踏踏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俊美男子背负着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神色自若地笑着

    “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趣,不如我来陪你喝。”

    独孤阳曦看着他,瞳孔紧缩,后背生出可怕的寒气。

    整个人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神都城谁人不认识张巨蟒?

    此獠找我做什么?

    “怎么就要走,不欢迎么?”

    张易之问道。

    然后随意自若地找个地方坐下来,神情带着淡淡笑意,仿佛碰见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丝毫没有什么不自然或者不好意思。

    独孤阳曦平复紧张的情绪,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

    “十分欢迎,能跟名震天下的张司长喝酒,是卑职的荣幸!”

    话罢扬声道“小二,上酒!”

    张易之神情平静望着窗外,淡淡叙述道

    “独孤氏,鲜卑族,在北周和隋两朝可谓是名声显赫,身居高位者屡见不鲜,可惜后辈多碌碌无为者,不堪大任。

    “到了如今,基本算是没落成二流世家。”

    “而你独孤阳曦,县主婿,夫人宣城县主,司职神都城东门通化门守将,据说是李昭德的人?”

    话落,独孤阳曦后背全是寒意,有种面临绝世凶兽的恐惧。

    “张……张司长,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张易之直视着他,轻笑道

    “我欣赏你,所以特意安排神皇司照顾你全家。”

    轰!

    轰!

    轰!

    一瞬间,独孤阳曦浑身都在颤抖,抑制不住的恐惧。

    照顾全家……

    夫人,还有三个孩子。

    “你这个穷凶极恶之徒,究竟想做什么?”

    独孤阳曦双目斥红,目光满是杀意和愤怒,恨不得将此獠生吞活剐!

    张易之冷声道“我从没标榜自己是好人,不过,你可以继续用这种目光看我。”

    听到这话,独孤阳曦抖如筛糠,整张脸已经没有血色。

    他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哽咽出声,“张司长,我没得罪过你,我们没仇啊,求求你放过我夫人孩子吧?”

    张易之看着他,神情没有波澜道

    “兴许是高处不胜寒,我现在越来越不在意过程,目的达到了就行。”

    略顿,微笑着开口“所以帮我做件事,很简单。”

    面对毫不掩饰的威胁,独孤阳曦已经没有勇气反抗,“什么?”

    张易之身子前倾,冷视着他

    “不管何时,只要我到了通化门,你必须开城门!”

    独孤阳曦闻言,如遭雷击,颤声道“你想造反?”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淡淡开口

    “你没资格问我做什么,只管听令就是,这关乎你一家的性命。”

    独孤阳曦咬牙切齿道“倘若我不从呢?”

    张易之缓缓起身,一字一句道

    “你的理智会告诉你,必须听我的。”

    独孤阳曦浑身僵硬,此獠极有可能造反,不然擅开城门做什么?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别犹豫了,你其实没得选,事成以后我不会亏待你。”

    说完负手离去,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以后再陪你喝酒。”

    ……

    酒楼下。

    张易之抬头望着天际,黑幕降临,就像阴影遮住神都城。

    手段拙劣么?

    也许吧。

    但不得不做。

    城门太重要了,如果朝中发生变故,城门关了怎么办?

    必须保证城门畅通无阻。

    至于独孤阳曦,经过详细调查,此人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顾家。

    所以他会答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