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马车里。
张易之背靠车壁,想起娘亲的叮嘱。
易儿,有时间去看看你姨娘过的怎么样了。
这姨娘就是老爹的妾室,曾经是老爹的贴身丫鬟。
接下来很俗套,臧氏扮演恶毒正室欺压小妾的戏码……
不过臧氏手腕虽铁血,但没有绝情到底,当时还给了姨娘大量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保障了衣食无忧。
姨娘带着姐姐来了蜀中生活,过了一年,姐姐也嫁入当地的世族。
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名叫杨钊。
杨钊,默默无名,可他过二十年改了新名字——
杨国忠!
没错,历史上仗势欺人,祸国殃民的杨国舅。
就是张易之的亲外甥……
这是《旧唐书》明确记载过的一件事。
原本历史上,武则天下台,张易之惨死,张家全族倾覆,但还有女眷携带族人逃过一劫。
四十年之后,张家后人试图给张易之和张昌宗翻案平反。
可能么?
绝无可能。
但真的成功了,朝廷一纸诏书重新封赏张家后人。
靠的就是时任宰相杨国忠上下奔走,再加上李隆基晚年昏庸,杨贵妃吹枕边风。
“世间之事,的确很奇妙。”
张易之眉头微挑,颇有些感慨。
不过如今李隆基身死,蝴蝶效应,历史轨迹都将改变,这外甥自然也不可能成为国舅。
这算不算变相坑外甥?
马车绕了几条街,循着地址,停在一座绿柳周垂的宅子前方。
门前皂衣老仆拿着扫帚扫地,听见动静便问“找谁?”
“找小钊。”裴旻探出脑袋,扬声道。
老仆看了眼这黑黝小子,跟少爷年纪差不多,于是扔下扫帚进了府邸。
不多时,一个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大摇大摆走出来,其人腮骨横长,眼睛细小,看上去就是狡猾奸诈之辈。
他迈步到车厢前,略不耐烦道“谁找小爷?”
马车里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
“我来自神都,你的亲舅舅。”
嚯!
话音落下,杨钊一脸难以置信。
舅舅?
娘亲的兄弟?
难道是那个男人?!
“府邸人多嘴杂,我不便露身,速让马车进府。”
此话让杨钊回过神,他虽有疑虑,但兴奋占据上风,快步领路。
马车从后门驶入,跨过垂花门,停在满架蔷薇的后院。
杨钊噗通跪下,以额贴地,颤声道
“钊儿叩……叩见舅舅。”
短短的一句话,竟带着哭腔。
此刻,他无法用言语描述内心的激动。
天下何人不识张易之?
那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存在,那是一个让世人胆寒的男人。
那是他亲舅舅!
可杨钊只能瞥在肚子里,丝毫不敢对外人提及。
舅舅举目皆敌,如果暴露关系,自家可能会遭到牵连。
“起来吧。”
一个青云白日锦绣长袍的男子从马车走下。
杨钊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便迎上了一双眸子。
这容貌不是俊,而是说不出来的美。
气质太出尘了,一双眼睛如浩瀚星空一般。
绝对是舅舅!
天下无人能仿造出这张脸!
紧接着马车又下来几个人,饶有兴致的注视着杨钊。
民间常说外甥多像舅,可这贼眉鼠眼的差距有点大啊。
马车轮子碾过的咯吱声响惊动了内院,两个女人从游廊走出来。
看到那道身影,两人呆愣原地。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蠕动着嘴唇,试探道“易儿?”
张易之循声而望,上前躬身行礼“见过姨娘,见过姐姐。”
姨娘眼眶发红,张修敏眼泪一下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用帕子抹泪。
“易儿,真是易儿。”姨娘紧紧握着张易之的手,哽咽出声。
昔日张家顽皮的稚童,如今成了风采无双的男人。
张修敏眸子也是噙满泪水,“快快进来。”
张易之颔首。
大厅里,杨钊给张易之上了茶,便规规矩矩退至一旁。
张易之跟姨娘聊起家里的趣事,再加上久别重逢的喜悦,满厅充满笑声。
“姨娘,用完晚膳我就离去。”张易之轻声道。
“啊……”姨娘有些恋恋不舍,想说什么却堵在嗓子眼里。
易儿不再是小时候的稚童了,他是名震天下的中山王。
能特意来看她,她已经很满足了。
“我去做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姨娘急急去厨房,张修敏也跑去打下手。
张易之目光转向杨钊,“坐吧。”
似乎被威势震慑到了,杨钊脑袋摇得像钟鼓
“钊儿站着聆听舅舅的训诫。”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淡淡开口“刚刚姨娘说你在街上做地痞流氓,小小年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我……我不是读书的料。”杨钊面红耳赤。
张易之抿一口茶,没说什么。
杨钊察言观色,忙上前提着茶壶续茶。
还挺会来事的……张易之笑了笑,轻描淡写的说
“你爹在外地为官,无人能管教你,便无法无天了。”
这姐夫资质不行,但有宗弟悄悄运作,仕途倒也顺利。
杨钊低着头不敢接话,忙转移话题道
“舅舅,近日益州谣言甚嚣尘上,都是关于你的。”
张易之审视着他,带着考较的心思问
“你觉得始作俑者是谁?”
杨钊皱眉半晌,低声说
“寺庙的秃驴,他们宣扬佛法之余,便大肆诋毁舅舅,不过除了这群人……”
顿了顿,他推测道“我觉得大都督府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而且啊,最近来益州的人越来越多了,街头的兄弟们都收敛了许多。”
“兄弟们?”张易之冷笑一声“你跟废物称兄道弟?”
杨钊弱弱不敢言。
张易之敲了敲桌沿,严肃的询问“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我想跟毕构对话,该如何办?”
这回是难度更大的考验,他倒要看看“杨国舅”的真实水平。
杨钊坐下,手撑着下颌琢磨良久,突然双眼一亮。
“大都督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毕祖,乃是益州天字第一号纨绔,只要控制住他,便可要挟大都督。”
张易之不动声色问“控制毕祖,怎么做到不留痕迹,我不想惊动任何人。”
这回杨钊犯难了。
想做到不留痕迹实在太困难,毕祖出行可都是前呼后拥。
想了很久,他突然拍了拍大腿,急声道
“我有一计。”
“说。”张易之盯着他。
杨钊“城东有一个绸缎商的女儿名叫裴葳蕤,长得倾国倾城,美貌冠绝益州。”
“毕祖青睐她良久,可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人家爱慕咱杨家的杨玄琰,早已定下婚约。”
“等等。”张易之截住他的话,“杨玄琰?”
“是啊。”杨钊有些奇怪。
张易之捏了捏眉心,史书记载,他正是杨玉环的亲爹。
看来杨玄琰就是跟这裴葳蕤结合。
“继续。”
杨钊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岂容毕祖这个妖怪来反对,可这厮偏要死缠烂打。”
“隔几天,就要拿买来的诗文去绸缎铺骚扰裴葳蕤。”
张易之轻轻颔首“在绸缎铺子,最好下手是吧?”
“舅舅英明。”杨钊奉上一个彩虹屁。
张易之眯着眸子,陷入沉思。
为什么毕祖不敢棒打鸳鸯,那是顾忌弘农杨氏这个招牌。
杨钊和杨玄琰都是出自弘农杨氏分支,虽然不是嫡脉,但在益州这块地还是有几分能量。
他之所以悄悄来拜见姨娘,也是顾忌弘农杨氏。
如果被弘农杨氏知晓,那姨娘一家日子就不好过了。
至于那姐夫,自家与张家的关系是既定事实,他当然不敢声张。
更何况,背靠着苍天大树,他只会暗地偷笑。
摒弃多余的想法,张易之斜睨着外甥,平静开口
“你很不错。”
杨钊咧咧嘴,眼底也有几分自豪。
张易之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一脸冷峻
“即日起,本官命你为神皇司驻益州绿袍,过段时间会从神都送来绣春刀和腰牌。”
轰!
犹如惊雷炸响,杨钊目瞪口呆。
旋即激动的情绪席卷全身,整个人也微微颤抖。
那可是朝廷如今最有权势的部门!
左手拿生死簿,右手拿勾魂笔,霸气无双!
“绝对服从,忠心不贰,卑职叩见司长!”
杨钊大着嗓门,有模有样的抱拳躬身。
张易之上下打量着他,不禁有些佩服。
怪不得别人说没能力还真当不了奸臣。
史书上能留名的奸臣,各个都拥有为人称道的才华和能力。
张易之神色陡然森严,厉声道
“一定要保密,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你娘你祖母。”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杨钊目光坚定。
张易之恢复几分表情,温声开口“现在去跟同僚熟络一下。”
“是!”
杨钊身子站得笔挺,走出大厅去了隔壁的客房。
张易之背靠椅子,想起益州之事,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毕构虽然是益州大都督,但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随意碾压的蝼蚁。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
自然是布局。
张易之有强烈的预感,剑门关应该不是主战场。
经历了政变,他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棋子极有可能影响一场棋局。
如果没有独孤阳曦这个小人物,现在恐怕是李唐天下了。
同样的道理,悄无声息掌控毕构,就能占据先机。
便能等待那些魑魅魍魉浮上水面。
想一网打尽,首先需要一张没有漏洞的大网。
……
陪姨娘用完膳,又依依不舍了一会,张易之才告辞离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锦容绸缎铺。
虽为店铺,其实是一座小楼,外面顾客摩肩擦踵,生意非常好。
蜀中盛产丝绸,天下各地的商贾都来这里进货。
张易之带着裴旻走下马车,直接到柜台那边排队。
等待不少时间,才轮到张易之。
伙计瞥了一眼张易之脸上的面具,硬邦邦道
“要什么料子?”
张易之没说话。
伙计有些不耐烦,催道“快点,后面人还排队呢。”
“让主事的跟我谈,我要进购三十万贯的丝绸。”
张易之声音低沉。
伙计惊疑不定,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张易之
“莫要消遣俺,你能拿出三十万?”
铛。
铛——
只见陈长卿攥着金条,用力拍打柜台,一副暴发富的模样
“千万别狗眼看人低,我们啥都缺,可就是不缺钱。”
伙计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弯腰相迎,“请贵人随去俺二楼。”
“还不赶紧带路?”陈长卿鼻哼。
唉,贫道最近特别迷恋用钱打脸。
二楼,寥寥几个顾客,一个妙龄女子手上拿着一匹丝绸。
陈长卿当即看直了眼,连张易之都不免失神。
他算是见惯了所谓的美人,皇宫里燕环肥瘦的都有,随便挑一个放在外面都是绝色。
可眼前的女子姿容太出众了。
一袭红绡紧身衫裙,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不施脂粉的脸颊白里透红,鼻梁笔直如玉雕,眉毛整齐秀气,唇线鲜明,唇色鲜红。
“走啊!”伙计拔高音调,神色有些炫耀。
一群山旮沓来的暴发富,看红了眼吧?
不过也只能欣赏,小姐岂是你们所能觊觎的?
张易之眼神恢复平静,心中倒有些感慨。
怪不得能生出杨玉环这种青史留名的绝色。
伙计先一步走到女子身前,低声说“小姐,他们要购买三十万贯的丝绸。”
“三十万?”
女子微愕,旋即看向张易之,福了福礼。
几个顾客听到三十万,也知道是大生意,虽然想留下多看看美人,但还是识趣离开。
张易之作揖回礼,而后负手走到她面前。
“不知东家什么最畅销?”
听着醇厚低哑的嗓音,裴葳蕤笑了笑,柔声道
“公子要什么种类的?锦容铺的锦绡卖的最好。”
“让我想想。”张易之身子侧了侧,佯装出思考的模样。
在伙计看不到的角度,张易之袖子滑下一柄匕首。
刹那间,裴葳蕤娇躯僵硬,尖锐的利刃正抵在自己的腰间。
那种冰冷的触感让她脊骨发寒。
“我希望借一步说话。”
嗓音变得极度冷冽,没有感情波动,丝毫不复刚刚的温润。
裴葳蕤杏眸微垂,竭力控制紧张的情绪,想要大喊求救。
可樱唇刚张开,纤腰就传来强烈的痛楚。
张易之盯着她“我这个人不会怜香惜玉。”
裴葳蕤拢了拢发丝,勉强平复恐惧,颤声道
“隔壁,行吗?”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