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
张易之微微一愣,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冷笑道:“我凭什么退兵?”
“王……王爷……”
达赤旺堆表情愈发不自然。
张易之的强势,让他心中有些冷。
哪怕是再强大的国家,面对敌国的议和,也会认真考虑一番,避免国家陷入战争漩涡。
何况你张巨蟒能代替大周朝堂做决定?
张易之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
“回去告诉你们赞普,既然敢劫掠大周边境,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达赤旺堆额头青筋跳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
他盯着张易之,循循劝导道:
“吐蕃跟大周是兄弟之邦,何苦自相残杀?据我所知,中山王如今在国内处境也不妙,真打算在高原孤注一掷么?”
“别废话了。”张易之似乎失去耐心,陡然加重语气,高声道:
“我军气势如虹,为何要选择此时议和?正所谓先撩者贱,是你们劫虏我陇右百姓在先。”
达赤旺堆闻言,心下更是憋屈无比!
好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好恨没本事手刃此獠!
一个侵略者颠倒黑白,此行为简直天理难容!
现在装模作样,不就是为了狮子大张口么?
离那场战争已经过去半个月,你麾下军队就只在附近五百里搜寻,丝毫没有进驻高原的动向。
很明显,你也在等待谈判!
“中山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提条件吧。”达赤旺堆心中苦涩。
张易之目光不变,手指轻叩案沿,突然叹息一声:
“墨家有兼爱非攻一说,国家仁爱,就必须反对攻战,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
“我泱泱大国需有气度啊!”
达赤旺堆松了一口气,终于肯正式谈判了。
他也很上道,恭维道:“不愧是礼仪之邦,中原春秋的百家争鸣,让无数国家为之向往。”
张易之嗯了一声,淡淡开口:
“要我退兵很简单,贵国答应六个条件就行。”
什么?
你这个狗东西!
六个条件还叫简单?
达赤旺堆平复紊乱情绪,板着脸道:“洗耳恭听。”
张易之盯了他几秒,起身来回踱步,不紧不慢道:
“你们吐蕃劫掠在先,我们大周被迫自卫,所以战争造成的损失由贵国一力承担。”
“条件一,赔偿粮食一百五十万石。”
嚯!
达赤旺堆立刻蹦将起来,满脸愤怒:
“这是勒索!这是趁机压榨!你可知道一百五十万是多么庞大的数目?”
张易之面不改色,冷漠道:
“那你可知道,为了保卫拢右,抵御吐蕃的入侵,我大周国库耗费了多少粮食?”
“你……”达赤旺堆戟指着对方,气得嘴皮打哆嗦。
真是荒谬绝伦!
就算你麾下士兵都是大胃王,能吃个三十万石顶天了!
足足五倍,亏你张巨蟒说得出口啊!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坐回椅子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韦·乞力徐尚辗这个窝囊废溃败呢?
张易之笑了笑,继续说:
“为了战争,朝廷倾尽国库打造兵器铠甲、征发劳役、牲畜,长途运输等等。”
“所以第二条,贵国需赔偿十万斤黄金,二十万匹马,牛羊各三十万头。”
话音落下,达赤旺堆身子彻底僵住,浑身被一股荒谬感席卷着。
他在说笑么?
他一定是在开玩笑!
“欺人太甚!”
达赤旺堆紧紧攥着拳头,怒视张易之,疾言厉色:
“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在戏弄我吐蕃,视国事于儿戏!”
张易之直视着他,摇了摇头:
“吐蕃富庶,区区这点赔款算什么。”
忽然又饶有兴趣道:
“莫非,你们吐蕃并无议和之意,还想在疆场上一决雌雄?”
达赤旺堆心里一凛,冷哼道:
“吐蕃不可能接受这两个条件,如果中山王硬要重启战事,吐蕃奉陪便是!”
十万斤黄金是什么概念?举国之力恐怕都凑不出来。
议和的初衷是活下去,现在张巨蟒想把吐蕃往死路上逼,赞普冕下肯定不会答应。
张易之轻轻颔首,淡淡道:
“那就是没得谈了?贵使请回吧。”
说完抬手指向辕门方向。
达赤旺堆跟张易之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中山王,我吐蕃帝国不是待宰的羔羊,真想掀桌子,你大周陇右,剑南两道必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场战争两国皆有错在先,该有的赔款自然不会少,可你何必咄咄逼人呢?”
如果此獠愿意退让几步,谈判还可以继续。
张易之负手而立,轻描淡写道:
“二十万大军险些全军覆没,贵使拿什么底气跟我说话?我是不忍吐蕃百姓受战火荼毒,否则你们赞普都将沦为阶下囚。”
“无耻之尤!”达赤旺堆简直气煞到无语,他咬牙切齿道:
“你就是一个侵略者,一个该遭受天谴的强盗!”
张易之平静跟他对视,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他一步步走向对方。
“是,又如何?”
“你们蕃人抢钱抢粮抢地盘,现在我重复你们的行径,就觉得委屈?”
“去问问陇右剑南两道的汉人百姓,他们委不委屈?!”
“不妨跟你直说,如果不想灭国的话,你们咬牙都得接受。”
张易之的眸子杀机迸射而出,声音泛着彻骨的寒意。
图穷匕见,直接把面具撕下来。
达赤旺堆脊骨发寒,脸色也因为恐惧变得惨白。
对方散发的滔天杀气,仿佛能瞬间将他吞噬。
“剩……剩下的条件……”达赤旺堆颤着嘴唇道。
张易之收回目光,踱步到座位上,端起一杯茶:
“不必了,我会派使团去逻娑都城,跟你们赞普好好商讨一下。”
他特意在商讨两个字加重语气。
达赤旺堆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看来最后四个条件更加过分,自己这个层次连转达的资格都没有。
也好,终于不用面对这张可恶的脸庞。
“先告辞!”
他头也不回,阔步离开。
张易之眯了眯眼,吩咐道:
“裴小子,让行军兵曹张若虚过来吧。”
“是。”裴旻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个瘦削的儒士趋行入内。
“卑职见过大帅。”张若虚毕恭毕敬作揖。
张易之审视着这个写出《春江花月夜》的诗人,淡声道:
“前几天跟你详细说了,可做好准备?”
张若虚满脸兴奋,“请大帅放心,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此番出使能谈成,那他的仕途将平步青云,必然青史留名。
但他心里也清楚,谈判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大帅的条件已经不能用苛刻来形容,完全是耸人听闻!
张易之轻轻颔首,而后严肃道:
“记住,将强势贯彻到底,青海湖八万儿郎是你的底气。”
“遵命!”
张若虚大声应道,由于激动甚至涨红了脸。
“去吧。”
张易之挥挥手,等张若虚走后,他踱步到窗前,自言自语:
“打这场仗,要是亿点点好处都捞不着,岂不是白打了?”
“人吃人的世界,拳头才是硬道理。”
军营鼓乐声四起,张若虚率领使者团朝外走去。
营外的达赤旺堆早已等候多时,听着聒噪的鼓声,再看着堆砌如山的头颅,他心中愈发悲痛。
两国使团集合,在吐蕃一路附送下,快马加鞭前往逻娑都城。
……
使团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都城。
王宫。
气氛沉寂,肃穆的空气中夹杂着愤怒。
“大周使者张若虚,见过赞普冕下。”
张若虚面带微笑,微微躬身,自有一股矜持和静气。
而且还是一口流畅的吐蕃话,这才是张易之选中他的原因。
赤都松赞点了一下头,声音洪亮无比:
“主动派来使团,看来张巨蟒迫不及待议和呢。”
吐蕃众臣紧盯着张若虚,藏在帷幔中的赤玛伦目光也锁定着大周使者。
被浓郁的威压笼罩,张若虚丝毫不慌,笑着作揖:
“大帅议和原因倒也简单,军营外的头颅都发臭了,你们再不收拾,大帅怕会传染瘟疫。”
嚯!
众臣嚯然起身,满腔的怒火根本控制不住。
他们听说了大周营地外的京观,此人竟然拿这个来挑衅,简直故意在伤口上撒盐!
赤都松赞脸色阴沉,冷声道:
“你就不怕本赞普宰了你么?”
张若虚挺直腰杆,怡然不惧道:
“赞普冕下尽管动手。”
简直笑掉大牙,他怎么会被这种下马威给唬倒。
更何况寒门子弟要想上升,必须把握机会,而这次出使就是千载良机。
赤都松赞盯着张若虚看了片刻,一字一句道:
“前两个条件,本赞普不可能答应。”
“呵呵……”张若虚清秀的脸庞扯出一抹笑容,轻声道:
“青海湖一战,贵国损失十万骑兵,而我大周几乎毫发无损,并且占领了大非川地区。”
“若非我们大帅顾念天下苍生,如今恐怕早已兵临城下。”
他提及大周军在战场上的优势,暗示双方的不对等关系。
闻言,赤都松赞与众臣眉头紧皱。
这时,大相韦·松囊跳了出来,斥责道:
“胃口堪比蛇吞象,你们大周不觉得这两个要求很异想天开么?
顿了顿,斩钉截铁道:
“三十万石粮食,五万头羊!”
他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说出了吐蕃的承受极限。
其余臣子也暗暗点头,他们相信这只是张巨蟒的谈判技巧而已。
中原人都喜欢调和折中,先把价格死命抬高,然后断崖式下跌。
张若虚略默,拔高音调道:
“赞普冕下,在下出使这一路上乱象丛生,到处都是盗贼和叛军。”
“最怪异的一点,有些地方还得交保护费,护送我的可是贵国使团啊。”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尖锐的讥讽了。
讥讽吐蕃内部混乱,四处都是拥兵自立的奴隶主。
侧面也反应出如今王室威信大幅度下跌。
“对了。”张若虚用随意的口吻道:
“透露一个隐蔽消息,吐蕃好几个贵族私自向大帅投诚,不过大帅暂时没有接受。”
赤都松赞神色愈来愈冷。
张巨蟒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往死里压榨吐蕃。
他眉头紧锁,缓缓道:
“这两个条件容后再议。”
他想听听剩下四个条件。
岂料张若虚极为强势,摇了摇头:
“来之前,大帅特别交代,此事,赞普若不答应,和谈便不用继续了。”
这相当于把话堵死。
你要么答应,要么中止和谈,大帅在这件事上绝不退让。
“痴心妄想!”
副相蔡邦迪也站了出来,沉声道:
“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件事,吐蕃帝国绝不退让。”
张若虚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赤都松赞眯了眯眼,大喝道:“说吧。”
几乎撕破脸了,还吞吞吐吐给谁看呢?
张若虚叹了一声,语气低沉:
“诸位,我是代表朝廷谈判,并非中山王。”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众人皆惊。
这句话传递的意思太微妙了。
代表朝廷,是不是大周皇帝也希望议和,而张巨蟒极力抵触?
而军队掌握在张巨蟒手上,此獠其实打算进军高原,却被朝堂阻止,甚至被断了粮草补给线。
众人惊疑不定,如果这样的话,那形势更加危急了。
张巨蟒是什么人?
冷血无情的恶魔,甚至是一头杀戮机器!
如果谈崩了,大周朝堂再没理由拦截,此獠是不是立刻挥兵高原?
当然,一切都是推测,众人也没完全相信大周使者的一面之词。
但所有人神情都严肃了几分。
“吐蕃十年内交付。”
赤都松赞突然出声。
包括韦·松囊在内的大臣,脸色没有多大变化。
看来事先早有商议,毕竟赔款没有触及吐蕃的核心利益,如果大周意志坚定,那答应就答应。
但必须分十年,这是一个缓冲期。
等吐蕃扫清内部威胁后,整合军队,这钱就不用还了,还得反过去勒索一笔。
张若虚心下冷笑,大帅早就猜测到你们意图分期付款。
他神情冷冽,言语一步不退: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十万斤黄金、二十万匹马、牛羊各三十万头,一个都少不了,这是大周的底线!”
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身形挺拔,脚步急促,没有再继续谈判下去的意思。
叮——
帷幔内响起击磐的轻微声音。
赤都松赞脸色难看,转头看了母后一眼,怒声道:
“好,本赞普答应。”
尽管知道对方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糟糕的局势,不得不答应这个巨额赔款。
殿内众臣心都在滴血,搜刮干净国库,还必须靠各贵族捐赠,才堪堪能凑出来。
张若虚原地驻足,转身道:
“第三个条件,割地,吐蕃将吐谷浑、党项地区割让给我们。”
王宫内,一瞬间陷入死寂,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怒的表情。
赤都松赞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咆哮道:
“你们就不怕把胃撑坏了?本赞普绝不答应丧权辱国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