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朝殿。
群臣沉默一片。
张巨蟒没赶尽杀绝,而是张开血盆大口去讲道理,真是以德服人啊!
普天之下,谁敢称此獠霸道蛮横?那是血口喷人!那是凭空污人清白!
一些大臣面面相觑,忍不住腹诽,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啊!
不过几个宰相很快反应过来,陛下是想定性。
定性之后,才可以昭告天下,史官也要知道该如何落笔,是完全赞誉,还是夹杂丝丝抨击。
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场侵略战争,可注史官就得润笔粉饰,毕竟咱们华夏乃礼仪之邦嘛。
史书绝对绝对不能提及“侵略”等极端字眼。
而是大周被迫还手,虽然打赢了,但不计前嫌,大度的饶过吐蕃,只是收点辛苦费罢了。
“不错,吐蕃掠虏陇右,陛下非但没有计较,反倒主动议和,真是仁君。”
娄师德快步出列,朗声道。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能轻易灭掉吐蕃,却秉承以和为贵,咱大周真乃天朝上国矣!”
狄仁杰跟着附和。
武则天凤目含笑,缓缓道
“一战扬我国威,震慑周边宵小,八万儿郎立下泼天大功,朕要大大犒赏!”
“兵部速度派人去检验军功。”
她顿了顿,威声道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陇右道免除赋税三年,其余各州县减赋两年,广贴告示,普天同乐!”
群臣闻言,异口同声的说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声音如雷鸣般滚滚,响彻在朝殿。
一些世家大臣瞳孔失去焦距,表情颓靡怅然。
张巨蟒这狗东西又成功了,轻而易举化解了滔天舆论。
人都是利己的,在百姓看来,能少交税,完全是凭借中山王一己之力啊。
这样有谁还记得陇西李氏的悲剧?又有谁怀念天下第一门阀?
当一个世家慢慢在天下百姓记忆里消失,那它真的灭亡了,兴许只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
悲哀啊!
张巨蟒的恶念又要笼罩无数世家,他们甚隐约能感受一种天地俱崩的绝望感。
什么时候阴霾能消散呢?
班列最前方的崔玄暐表情无悲无喜。
他赌对了!
门阀望族主动认怂,几乎失去了尊严,他在族内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要不是靠着宰相的名衔,在家族强行贯彻个人意志,也许运往陇右的粮草都会断掉。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一押注让博陵崔氏脱离了危机。
倘若当初不送粮,不把蜀中族内的部曲撤回来,会是什么后果?
张巨蟒携惊世骇俗之功奔赴蜀中,声望冠绝天下,再查到博陵崔氏参与谋反的把柄。
有了把柄,名正言顺,此獠又会上演一场以惨绝人寰的屠杀。
崔玄暐暗自叹息一声,虽然逃过一劫,可家族前路越来越崎岖了。
“诸位,咱们虽与吐蕃签订友好盟约,但还涉及到一些细枝末节,谁愿亲赴吐蕃?”
武则天清了清嗓子,环视着大殿。
群臣刹时沉寂。
张巨蟒虽然定下主基调,但有些繁杂的细则还需要跟吐蕃磋商。
比如割地,就需要勒石碑分国界,寸土必争。
说好了平分,那吐蕃就不能占大周一块土壤的便宜。
还有法务部,驻军等事宜,方方面面都需要筹备。
见无人主动请缨,武则天扫过群臣,目光落在狄仁杰身上。
狄仁杰吓得尾脊骨一颤,又是子唯拉屎,他去擦屁股。
他直视着武则天,不动声色垮了垮脸,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武则天一看狄怀英黝黑的皮肤,满脸的沧桑,便有些于心不忍。
一大把年纪了,刚从河北道回来,朕得体谅体谅他。
于是将目光转向面容红润,擅长保养的魏元忠。
狄仁杰如释重负。
群臣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魏元忠。
“魏卿,你去吐蕃主持大局。”
武则天神情严肃,口吻不容置疑。
魏元忠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走在路边踩到一坨狗屎,忒悲催了。
群臣窃窃私语,看向魏相的眼神带着怜悯。
这趟差事可比河北道安抚使更难啊!
人家吐蕃被迫给张巨蟒跪下磕头,全国上上下下都感受了难以言喻的屈辱,现在奔赴吐蕃筹备,那危险系数呈倍数增长。
吐蕃朝堂迫于盟约和张巨蟒的屠刀,倒不敢刁难,但暗中使绊子肯定少不了。
或许还会迎来那些爱国蕃人的刺杀……
魏相,实在是倒霉透顶啊!
“臣……臣……臣遵旨。”魏元忠哑着嗓子,吭吭哧哧说完。
原本想说告老还乡,终归还是舍不得宰相的职位。
只能含泪跑一趟吐蕃了。
武则天满意颔首,面带微笑道
“吐蕃若不履行盟约,朕让子唯率大军征讨,天兵所至,蛮夷岂敢蹦跶?”
“是。”魏元忠躬身。
此行虽然辛苦,但只要张巨蟒这尊煞神盘踞在蜀中,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
繁华喧闹的朱雀大街,一家早点铺子。
“诸位,听当官的说,朝廷竟然要加派赋税,搜刮民脂民膏。”
有汉子滋溜了一口面条,主动聊话题。
店铺的顾客皆循声而望,牵扯到个人钱财,怎能不关心。
有个盘发妇人放下豆浆,蹙眉道“哪里的小道消息,朝廷可从来没有加税。”
“吐蕃战事没有进展,但粮食不能断,朝廷国库又没钱了,只能咱们老百姓掏口袋了。”
汉子喟然长叹。
“朝廷就不怕积累民怨么?!”有人愤怒道。
“不对啊,中山王战无不胜,小小吐蕃哪能难到他老人家。”
店铺伙计迈步过来,发出质疑的声音。
汉子略默,摇头道“唉,那是以前,可惜中山王变了啊。”
众人登时沉默。
现如今整个神都城都在流传关于中山王的恶行,说他为了私人喜恶,一举屠杀陇西李氏。
哪个百姓不知道陇西李氏?那可是前朝国姓,家族出了好多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李氏那么多无辜的人,都逃不过中山王的魔爪。
原本百姓对流言不甚在意,可流言越传越广,中山王嗜血如命、喜食人脑,甚至会把百姓敲碎脑壳吃了脑髓。
想想就不寒而栗!
“中山王哪里会变,他打败草原蛮子,捐赠七百万贯,外面平坦的大街都是他修的呢,还有……”
喝豆浆的妇人竭力辩解,她不允许别人污蔑中山王。
“呵呵……”汉子看着她“那为什么要让李氏鸡犬不留呢?俺婆娘就是姓李,整夜以泪洗面。”
妇人哑然,沉默了几秒,大声嚷嚷
“你婆娘跟陇西李氏有啥关系!”
汉子大怒,针锋相对“你个愚妇懂甚,李姓皆出自陇西郡,那是唐朝皇帝说的!”
“奴家愚昧,那你就是蠢到脚底皮!”
“愚妇,别出来丢人现眼。”
“蠢狗,你再说一句,老娘撕烂你的臭嘴!”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店内伙计跟顾客忙过来劝架。
“少说两句吧,就算中山王做恶,也跟咱们平头百姓无关。”伙计劝道。
“万一他失心疯呢,谁拦得住?”汉子红着脖子大声道。
“好啊,老娘这就拍死你……”
“别吵了!”
一个魁梧的短袍男子吼了一声,等周遭安静下来,他才沉声道
“俺也不管那么多,如果朝廷加税,那就是中山王的罪过!”
“对对,这才是公道话。”
“不错,加税就说明中山王吃败仗了,俺就把家里的长生牌给丢了,再也不敬拜他!”
“以后别人骂他,我也不帮着说话。”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出言。
就在此时,长街一个垂髻孩童蹦蹦跳跳,欢天喜地道
“中山王打胜仗了,蕃人跪下叫爹爹啦!”
嚯!
听到此话,店铺众人震惊。
伙计丢下肩上的毛巾,跑到街上将孩童拽过来,“瓜娃子,你说甚?”
孩童瘪着嘴,眼睛盯着热气蒸蒸的笼子。
伙计迟疑了下,那大汉爽朗道“我买单!”
妇人剜了他一眼,“就你这蠢狗显摆阔气。”
汉子呵了一声,讥讽道“不然拿你两个大肉包给孩子吃?”
“哈哈哈哈——”
众人盯着妇人鼓胀胀的胸脯,露出嘿嘿的笑容。
妇人倒没害臊,挺了挺胸“你家蠢婆娘有这么大?”
这边对骂着,孩童接过一笼包子,声音稚嫩道
“中山王打胜仗啦,这是端门贴的告示,小子刚扯下来的。”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便趴在桌子上啃着肉包。
伙计忙展开纸张,扫了一眼,跟众人大眼瞪小眼。
“谁识字?”
众人把头摇得像钟鼓。
这就尴尬了……
孩童吞下鲜嫩的包子,举起手,“小子认得。”
伙计忙递回给他“读书好啊,孩子就要读书,将来当官做上等人。”
“嗯嗯。”孩童擦了擦手,接过纸,摇头晃脑念道
“陇右大捷,中山王歼敌十万,吐蕃赞普投降。”
“为避免百姓受战争之苦,也为了彰显天朝上国的仁德,中山王在青海湖接受吐蕃的乞和。”
“两国签订友好盟约,吐蕃赔款割地……
“朕大赦天下,减赋……”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早点铺回荡着,众人俱是瞠目结舌。
他们不认得字,但听得懂啊!
不仅不会加税,还减税两年!
“中山王威武,中山王无敌,把蛮夷踩在脚下!”
妇人蹦跳起来,攥着拳头挥舞。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皆是兴奋激动。
通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都好像一把烈火。
点燃了他们胸中的豪情!
无数的热血在他们体内涌动着,有一种仿佛炸裂的澎湃感!
身为大周子民,看着中山王在蛮夷耀武扬威,怎能不骄傲?
“果然是中山王,他老人家就是大周的守护神!”
汉子口径彻底变了,神情亢奋,已经开始手舞足蹈。
“减税咯~”有人吹口哨表达心中的高兴。
“不止如此。”妇人平复胸腔的激动,低声道
“吐蕃还赔了几十万头牛马啊!”
魁梧男子笑道“那咱们大周马匹多了,那价格自然就低了,俺也能买一头,可是……”
略顿,皱眉道“可牛多了,那家里养的牛就卖不出好价钱啊,这可愁死人。”
听到这话,家里养了牛的顾客都是有些忧虑。
妇人卖弄道“哎呀,你们可真是孤陋……陋……”
说着停住。
孩童补充道“孤陋寡闻。”
“对对对。”妇人接着道“吐蕃养的叫牦牛,咱们黄牛才是耕地,听说牦牛非常好吃,肉质鲜嫩呢。”
“嘘,律法禁吃牛。”
“放心吧,等牛到了大周,太多了总得宰杀一些。”
“那咱们可以尝到牛肉的滋味?”
“那可不。”
“……”
街道的一辆马车,臧氏放下车帘,听完后哼哼道
“打仗,那是我儿子与生俱来的本事,别说小小吐蕃,就算天下万国,在我儿子眼里,也是一群蹦跶的蚂蚱。”
说着说着眉眼弯弯,那丝忧愁早就被冲到爪哇国去了。
“去皇宫。”
臧氏吩咐了车夫,随后从香囊掏出十几颗金豆子,扔到车外。
……
丽春台,丝竹管弦洋洋流溢,宫婢莺歌燕语,嬉笑喧闹。
武则天懒洋洋地半躺在锦榻,旁边各有一名小宫娥,使那纤纤素手剥好了荔枝递到她嘴里,另有两个小宫娥托着银盘,专门负责接吐出来的荔核。
“陛下,臧太夫人求见。”上官婉儿入前来,禀报道。
“哦?”武则天忙起身笑道“快宣。”
不多时,臧氏移着莲步入内,躬身请安。
“免礼。”
武则天踱步到臧氏身前,挽起她手臂,“随朕聊天解闷。”
两人走到宫殿栏杆,迎着凉风,开始商业互吹。
你儿子真厉害。
不,是陛下领导有方。
朕很惭愧,整天让子唯奔波劳累。
哪里哪里,他若敢辜负陛下的信任,奴家打死他!
一刻钟后,臧氏眼圈微红,喟然道
“陛下,易儿婚事还没着落,我这个做娘的是夙夜难寐啊。”
武则天扬了扬眉,早就猜测到臧氏的来意。
其实她也正打算传召臧氏,商讨子唯的婚事。
过了夏天,那个一年之约就到了。
当初子唯推脱一年后,又说什么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现在整个突厥都成了孤魂野鬼,子唯也当履行诺言了。
“是朕不对,子唯的婚事早该提上议程了。”
武则天拍了拍臧氏的手臂,继续说
“朕属意安乐郡主,你觉得呢?”
臧氏思考没有犹豫,点点头,“跟子唯挺般配。”
那小姑娘外貌极美,坊间有第一美人的称号,关键是身段丰腴,好生养。
她倒不在乎易儿喜欢谁,反正老娘只要抱孙子!
香火的延续,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这里头是关于权位和财富的某种折射。
家里头钱财无数,易儿又权倾天下,她这个做娘的也成为天下妇人羡慕的对象。
甚至每隔几天,都有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拜访,称自己是什么国什么国的酋长夫人,特意请教教子之道。
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还缺了啥?
缺孙子呗!只要有孙子,那就意味着声望、权势和财富有了传承。
不然家大业大,总觉得不安稳呐!
“要不交换庚帖,把亲事定下来?”武则天提议道。
臧氏求之不得,忙道“甚好甚好,奴家这就回去把易儿的生辰八字拿过来。”
“不急一时。”武则天笑了笑,“陪朕先泡温泉,再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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