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
镇妖司馆所,湖前岩石上。
苏千羽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小身子坐得直挺挺的,小手左右张开,认真打坐,凝神聚一。
这是师傅教她的聚阳之术。
吸纳阳气,以阳济真。
她如今修为已经达到了玄境。
玄境者,能引体内元精化为真气,在释放真气的时候,可以表现出【铜体】【巨力】两个特征。
【铜体】就是让身体的防御变强,在承受攻击的时候,真气可以在身体表层形成抵抗。
【巨力】就是四肢力量变大,因此她虽然看着小巧,但是挥舞巨剑毫不费力。
而要突破地境,则需要熟练掌握——引外物阳气化为真气。
太阳,为阳气之盛。
师傅教她聚阳之术,正是要她开始熟悉引阳气化真气的过程,以便为后面突破地境做准备。
这次从天一宗出来,师傅特别吩咐,她一定不能荒废了修为,要通过镇妖司的磨练,争取在三年内突破地境。
“千羽。”
苏千羽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这个声音还有点耳熟。
是……楚月?
不对啊,楚月不是在淳阳吗,一定是自己的幻觉。
“苏千羽!”
这个声音是翁大头的。
她每天都要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被这个上司吼,一定不会听错。
于是苏千羽睁开了眼,停止聚阳之术。
只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发现,长廊处,翁大头身旁还真的跟着楚月。
她立即喜笑颜开,热情地挥手道:“哇,是楚月姐姐。”
三步并做两步走,她一下飞奔到了长廊处,站到楚月跟前。
“你怎么来啦?”
楚月今日身着一件桃红夹罗短衫,下浅红丝绸水裙,头挽昭君髻,耳戴明月铛。
和之前看到的戏装相比,更显得绰约、真切。
楚月朝苏千羽微微一躬身,轻言浅笑:“我们戏班最近到长安演出,今晚便在朱雀街演第一场,我闲来无事,便想来找你坐坐。”
翁大头兴奋地搓手道:“守门的小吏原本还不让她进来呢,幸好遇见了我,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苏千羽和翁大头呆了一段时日,也知道了他是什么尿性,所以没有接话,而是挽住了楚月的手臂。
“姐姐,你到我房里坐坐。上回那个《牡丹亭》我还没有看明白呢,你要给我好好说说。”
楚月掩嘴笑道:“妹妹对这个有兴趣,我求之不得呢。”
“喂,喂。”翁大头眼看她们把自己当成了空气,连忙追了上去。
苏千羽朝翁大头做了个鬼脸,笑道:“头爷,我们女孩子说悄悄话呢,你进来做什么?”
“我?”翁大头欲言又止。
苏千羽趁机把房门一关。
翁大头在房外,正盘算着该怎么混进房里,便听到长廊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又轻又柔,好似猫的脚步一般。
他认得,这是萧秋水来了,连忙把身子一挺,整了整发髻和白虎服,打招呼道:“秋水姑娘。”
萧秋水微微颔首,脸上依旧寒如冰雪,问道:“方才和苏千羽进去的那位是谁?”
“啊。”翁大头呆愣了一下,忙道,“一个戏子,和我们……呃,和千羽是朋友,淳阳过来的。”
“戏子?”萧秋水把双手往后一背,“镇妖司乃是朝廷办案的重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翁大头重重点头,瞧了屋里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也是这么说的,这个苏千羽,怎么可以什么人都往里带。”
萧秋水嘴角扬起一个冷笑:“我怎么听守门的小吏说,是你带进来的?”
“呃……”
翁大头的脸瞬间绿了。
萧秋水和翁大头相处多年,也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在意,又问:“李小缉来了没有?”
翁大头摇了摇头:“没有见到,可能这几日没什么案子要办,来的比较迟吧。”
萧秋水明眸一低。
……
而事实上,李云霄一早便已经到镇妖司了。
不过他没有到馆所,也没有去总司大衙门,而是直奔藏书阁。
藏书阁第三层,存放着不少州郡地志。
李云霄站在梨花书柜之间。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只照亮了书阁边沿的位置,大部分地方都显得比较阴暗。
他翻开了几本长安的地志,其中编写的最为详实的,是翰林院编修鹿泉大人编撰的《长安地志纲目》。
长安是前朝大梁和当朝大昭的国都,可以记述的事情很多。
但也因为前朝的敏感性,编撰的时候书官都比较小心翼翼。
这本《长安地志纲目》能将长安大大小小的街巷建筑,都描绘得清清楚楚,殊为难得。
据此书记载,青云观为长安第一大道观。
其观主恒虚道长,为高祖皇帝李崇渊的御用道首。
李崇渊四十多岁灭大梁,建立大昭,之后便一直追索长生药。
恒虚道长为其破译古卷,采元炼丹,尝试过各种方法,但一直到李崇渊死的时候,都未能炼制出长生药。
在先帝亡故之后,恒虚道长退回青云观中,终日闭关修炼,除了几位亲授弟子,不怎么见外人。
“小友,你又在看什么书?”
李云霄身后传来了墨儒的声音。
他把书页合上,向墨儒示了示。
“《长安地志纲目》,这书太新了。你想了解长安,看这书倒不如问问当世的人。”
墨儒今日穿着一件霜白鹤氅,手中握着羽纱轻摇,别具仙风道骨。
李云霄细细看了看他,心想,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终日在镇妖司好似一副没有事做的样子。
难道他是书虫?
不过看他全身都是鹤羽,倒像是吃虫的。
“此话怎讲?”
听墨儒的语气,好像有意要显摆,李云霄心里一喜。
此时一只蚊子飞了过来,落在了墨儒的鹤氅上,他伸出手指弹了弹。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书有些东西不能写,但活着的人却能说。”
李云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前朝灭,大昭兴,从来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几经战事,谁又知道长安之下埋着多少冤魂。”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中显露出淡淡的伤怀之色。
小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了他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