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能讹人的都是官老爷,这话,商人们说的也不假,可是,康飞不能接这话茬……
当下他便把脸一摆,骂道“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腹诽朝廷……心都太脏,讹你们银子怎么了?谁叫你们不缴税?都想着多拿多占,掏银子的时候都不肯掏……我来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可都是老经济,说道经济,那些官老爷在你们眼中大约屁都不是,这话,可对么?”
一帮商人面面相觑,有心点头,说,小老爷你说的太好了,那些官老爷,屁都不懂,我明着做假账,大约他都看不出来……
康飞看他们表情,继续冷笑就说,“是不是一个个在心里面说,给那些官老爷一本假账,再给他个算盘,他们也算不清楚……是不是?”
一帮商人不知道这位小爷到底想说啥,为首一个五十来岁做南北货的,跟建宁首富木家比身家,大约差了,但是他也是建宁商界的翘楚,家族中虽然没大官,但是举人还是有的,于是便一拱手,“小老爷想说甚么,直说便是。”
康飞闻言,就叹了一口气,“所以说,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实在是你们在座的都是麻绳拎豆腐,提不上手……我话都讲那么清楚了,官字两张口,跟你们比什么经济?想一想木家,把你们抄家拿问,有什么不对么?”
你们拿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来鄙视别人,为什么旁人不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段对付你们呢?
有人未免不服气,劈口就道“在商言商……”话音未落,旁边做南北货的家伙一伸手,就拽住了他。
这时候做南北货买卖的,可不是五百年后菜场卖咸鸭蛋卖豆瓣酱卖花椒八角的,乃是货通南北的意思,这人在建宁,大约算得上第二富……跟木家没法比,木家是异数,当年徐阶做建宁府推官,把木家硬生生捧出来的,木家自己也争气,出了个进士老爷。
那人拽住旁边人,若有所思,随后一拱手,“小戴老爷这话,我隐约有点明白了……”
康飞闻言一拍手,“我看你,长得像个建宁首富的样子,果然有点门道……所以说,做人要学会换位思考,你们仗着自己都是老经济,罢行罢市,那是大大得罪了建宁知府程老爷,木家有个兵备道,都被搞掉了,你们有什么?”
他说着,伸手指着一个胖胖的商人就说道“就比如你,我打个比方,你垂涎手底下店小二家里面婆娘长得俊俏,暗中偷了……”
那胖胖的商人脸色一变,这时候康飞继续说道“我只是打比方,对吧!你把人家婆娘偷了,你是个财主,人家没法子,可是,难道你就不许人家心怀杀心,天天夜里磨杀猪刀,说不定哪一天就给你来个捉奸捉双,割下你和婆娘的脑袋,送到官府,还有银子拿……”
那胖商人脸都白了,嘴唇微动,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别老是念叨朝廷亏待你们,你们要先想一想,你们亏待朝廷了吗?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绫罗绸缎,这要是太祖爷爷那会子,都是要砍头的……朝廷让你们富起来了,俗话说的好,穷计富涨良心,你们要涨良心啊!要先富带动后富啊!别特么整天就惦记着那点银子……”
康飞把在场商人一阵狂喷,说实话,道理是人都会讲,可康飞那是抗倭英雄,阵斩一千,他讲道理,旁人只能听着……
……
“别看我年轻,我身有宿慧……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康飞把这帮商人喷了大约半个时辰,随后,端起茶盏来吃了一口,转身就对后面坐着撸猫的线娘说道“线娘,把箱子打开,与他们一人三百两银子……”
徐线娘和众商人闻言一愣。
你大老爷把我们骂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不给银子?
康飞乜眼看众人,随后,从怀中掏一沓纸出来,“本来,规矩是不能坏的,不过,谁叫小爷我心善呐!就先预支你们每家三百两银子好了……”
说罢,他把纸往桌子上一拍,“都给我写个收据,今收到扬州戴康飞官铸纹银五百两……”
有个商人顿时就喊了一声,“不是三百两么?”
康飞把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想把好看钱给省了?”
旁边有人伸手拽了拽他,银子落袋为安为上,这年月,哪有做买卖还预支银子的?知足罢,见好就收,这好看钱么,是免不了的。
于是众人纷纷写下纸笔,又按了指模,画个押。
等最后那做南北货的写纸笔,康飞笑眯眯就问“还未动问,老先生高姓大名啊?做的是甚么买卖?看老先生,似乎是其中翘楚。”
“不敢,小姓管,号半斋,随便做点南北货买卖,翘楚不敢当……”说着,他未免叹一口气,“木家被抄家,俺们都被吓住了,小戴老爷这番话,也算是掏心掏肺了,小老我回去就组织人手,开行开市。”
康飞闻言,顿时笑眯眯就点头,“就是就是,咱大明又不是穿林腿常凯申,朝廷也还没天怒人怨,旁的地方我不敢说,我从扬州一路走来,南直隶和浙江,老百姓还是能吃上一口饭的,就是倭寇实在闹得凶……”
管老爷听康飞这话,话中有话,不敢搭腔,要说起来,闽广那是倭寇遍地,你要没跟倭寇做过买卖,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合格的商人。
康飞这时候把一沓收据就交给徐线娘,又亲自把这帮商人送到门口,把这些家伙弄得又惊又喜,这位小老爷好歹是个赐飞鱼的锦衣卫千户,真说起来,权势未必比他们建宁知府程老爷就小了,你见过程老爷送谁到大门口的?
那管半斋未免就叹气,“这位小老爷是个厉害人呐!”
旁边有个商人,闻言未免撇嘴,他们这些大商家,自然都有伴随的,他便从伴随手上把木匣子一拎,“这三百两银子不是到手了么!我看这位小老爷,不过如此,话说得再厉害,还不是给银子了……”
管半斋心说幸亏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乐意教你,当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随后一拱手,“不管怎么说,生意就是生意,诸位,咱们回去,便好生把这买卖做起来。”
众人哄笑,“管老放心,有银子俺们哪儿能不挣哩!”
话说回里面戴康飞,徐线娘看他回来,恨恨一跺脚,“姐夫你是不是傻啊?如今谁家做买卖,哪里有先预支银子的说法?俺们魏国公府,那些商人也是一年才敢来结一次银子,有时候还拖着不给哩!”
康飞闻言把脸一板,“所以说你们这些勋贵人家就是不行……”
线娘着急了,“那些文官家里面何尝不如此?姐夫你大约是没做过买卖,不瞒你说,我们在南京,有个小七义的结社……”
她们这些富贵人家孩子也不是恁事不懂,真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后嫁到人家,怎么管家?别的不说,你作为大奶奶,账本拿在手上两眼一抹黑……连算盘都不会用,那怎么成?
大奶奶那么好做的么?难道每天好吃懒做,把个脚缠得小小的就能做做大奶奶?
康飞闻言未免就笑,“哎呦!你们还有姐妹团啊!我来问你,蓉娘在你们小七义里面么?”
徐线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康飞顿时懂了,这小七义大约不止七个人,凤蓉娘在里面估计不是最初的七个人。
他故意撇嘴,“我就讨厌你们这些勋贵家孩子,还抱团,还结社,都不带我们老百姓一起玩儿……”
康飞这话,纯是嘴上快活了,他们家【天下香粉,戴春林为上】这可是写在史书里面的,怎么都算不到老百姓那个阶层,四爷往来相与的是扬州首富,没事要去小东门找个表子,还不给钱,要表子倒贴哩!
老百姓能让表子倒贴么?那必须得是读书老爷啊!
徐线娘未免跺脚,“姐夫,人家在说银子的事哩!”
“银子么,不就是花的么。”康飞满不在乎,“你看人家李太白的诗写的多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正说着,外面张桓老将军抱着头盔进来,“哎呦!千金散尽?小伙哇!你怎么不把几个给我帮你花花……”
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张老将军都八十二了,进出自然也不避讳,对于魏国公家的这位五姑娘,也挺喜欢的,觉得徐线娘这姑娘挺大气。
徐线娘看老将军进来,未免就对老将军诉苦,把话说了一遍,随后把一沓收据拿出来,气鼓唠叨地就说道“老爹爹你看看瞧,银子就换了一沓纸……”
张老将军听了这话,再把那收据拿起来看了看,未免一皱眉,“小伙哇!我看你们家戴春林香粉店,赚几个钱,不够你败的,你是缺心眼啊?这天底下做生意的,哪块有先把银子的道理……”
康飞未免就抗辩,“老爹爹你这话说的,我给三百,人家写收到五百,光之这一个纸笔,我就赚了几千两银子了……”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买苹果搭梨子,娶马马搭小姨子,搭两个钱,这个是理所当然的。”张老将军劈口就嘲他,“你张嘴就赚了几千两银子,银子哩?你把银子拿出来我看看瞧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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