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放下手中碗,摆了摆手,自有内侍上前收拾碗筷残羹。
房俊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将碗筷放下,心中满是怨念只吃了一碗,还没吃饱呢,这皇帝真是自私啊,你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别人……
暗暗决定,从今往后尽量避免跟李二陛下一同用膳。
简直就是遭罪……
有宫女端来沏好的茶水,李二陛下倒了一杯茶,坐在那里慢慢的呷着,微微闭着眼睛养身。
不久,殿外脚步声响,有内侍入内通禀“陛下,英国公到了。”
李二陛下这才睁开眼睛,道“宣!”
“喏!”
内侍转身出去,须臾,英国公李绩快步入内,施礼参拜。
房俊亦起身,束手立于一侧。
待到李绩施礼完毕,李二陛下温言道“都坐吧,来人,奉茶。”
李绩与房俊谢过,分别落座与李二陛下左右手边,有内侍奉上香茗。
李二陛下这才看着房俊,道“说说的你的想法,详细一些。”
“喏。”
房俊放下茶杯,组织一下说辞,缓缓说道“帝国政令之颁布、实施,要经由陛下之拟定,而后三省审核、签发,这等过程严谨而周密,可以最大限度的杜绝‘乱政’之产生,为帝国之发展保驾护航。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军令与政令有所不同。政令攸关国内之经略,事前事后斟酌商讨采纳多人之意见,不必急于一时,且拥有很大的容错率,故而这等繁琐的行政过程可以将错误将至最低,事实上,政事堂的宰辅们完全有能力在陛下的领导之下,将帝国精英得越来越强盛。然而军令则有所不同……”
缓了一缓,见到李二陛下与李绩都在凝神倾听,房俊续道“军令的一个特征,便是‘快’!往往消息来得特别快,且要在特别快的时间内作出决断,以便于以最快的速度采取应对。所谓‘兵贵神速’就是这个道理,军情如火,一时片刻都不能延误,否则就要出大问题。东征乃是国战,举国之力攻伐高句丽,纵然以大唐之军力足以雷霆万钧将其碾为齑粉,但战场之上,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如何快速、准确的处置突发情况,就成为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房俊顿住。
并非是要留给这两人理解的时间,皆是戎马一生、战略无双的绝代名将,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以往只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
如今房俊只是稍稍予以点拨,两人立即便明白了房俊这番话最核心的宗旨——行政之权可以交由政事堂、三省,皇帝甚至不需要出主意,只需要监督就好,关键时刻予以拨乱反正,天下就乱不了。
但是军权必须紧紧的握在皇帝手里!
放权给政事堂,使其统揽天下政务,而皇帝则狠抓军权,只要军权在手,自然皇权稳固。
而皇帝是不可能一个人就将皇权抓紧的,他需要一个机构来贯彻他的意志,成为他的臂膀,协助他来统领帝队。
李二陛下捧着茶盏浅饮慢呷,半晌,他问李绩道“怎么看?”
李绩颔首道“臣认为可行,左右不过是一个临时设置的衙门,能够于大战之时协助陛下处置军务,即可减轻陛下的劳作,亦能提升办事效率,更能够在陛下东征之际监督全务,尤其是西域那边阿拉伯军队一旦有所异动,亦不必将军情转呈千里送达辽东战场请陛下为之定夺,确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这也就是李绩,否则换了任何一个宰辅,都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表达出赞同的意见。
这可是明晃晃的从政事堂分权!
李绩就是这样,说他甘于淡泊是很恰当的,事实上,他可能是最不适合宰辅之首的人选……
这人没什么野心,秉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做少错的原则,绝不会如别人那般贪权揽权,恨不得将全天下的权力都紧紧握在手中不放。
在他看来,这个衙门的设置会大大减轻他这位宰辅的工作量,事情少了,自然犯错的几率就小,他自己轻松舒心,正求之不得。至于别人会借着这个衙门一跃而成为与宰辅权力相当的重臣,却是浑然不在意。
李二陛下看着李绩的态度,心中大感无奈。
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对于李绩的能力、忠诚,李二陛下百分百满意,只可惜这份淡泊随和不愿担责的性子,往往令他分外恼火。
不过从始至终,李绩的施政纲领都很是契合李二陛下的心意,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继续让他担任这个宰辅之首的职务。
对于房俊的这一个谏言,李二陛下认为确有必要。
一则可以提升军务的处置速度,再则亦能够在大战之时保证军机不至泄露,这朝廷里希望东征遭受一些挫折、甚至于彻底失败者,可不在少数……
尤为重要的是,这道谏言让李二陛下看到了完全掌握军队的可能性。
所有的军机事务皆由皇帝亲自过目审阅,与心腹大臣共同商议处置,而后令处于上,直接由这些大臣具体办理,这就使得全国之军权牢牢掌控在皇帝的手中。
即便是将其设为常置衙门,往后之皇帝互相继接,军权独揽,且由于这些处置军务的大臣只是协助皇帝处理,并没有自身发号施令的权力,不虞出现权力分散的担忧,可是使得军权世世代代都掌握在皇帝手里。
李二陛下深深明白,不是每一个皇帝都英明神武的,历朝历代,随着国祚延续愈久,就愈有可能出现那等“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何不食肉糜”的昏聩之君,这是避免不了的。
政事堂由宰辅担纲,处置全国政务,能够最大限度的避免因为君王昏聩对帝国带来的致命伤害,不至于天下大乱。
而军权紧紧攥在皇帝手中,可使得即便是昏庸之主,亦能保证皇位不失,让那些心怀叵测之辈无机可乘,李唐皇室国祚永续……
需知道,政事堂成为帝国最高的军政部门,即便是皇帝亦要心怀忌惮,如此一来直接将军权从政事堂分出来,即便是政事堂的宰辅们再如何折腾,亦不可能危及到帝国的根本。
左思右想,房俊的这道谏言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二陛下又问“二位爱卿之见,这个新增设的衙门,要何人进入其中担纲要职?”
房俊与李绩互视一眼,齐声道“此等国之重器,微臣岂能置喙?还需陛下乾纲独断才是。”
“乾纲独断?”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道“这朝中上下,可不是尽如懋功这般淡泊名利、无欲无求,投机专营、争权夺利者数之不尽。若是朕乾纲独断,那些未能跻身于此的大臣们,怕不是要私下里诋毁朕一意孤行、任人唯亲!”
房俊与李绩垂着头,这话不敢接。
李二陛下扫视了一眼房俊,哼了一声,讥讽道“即便是你房二郎,之所以献出这一道谏言,不也是不甘寂寞、有所述求?千万别跟朕说什么一心为国、大公无私这等浑话!”
房俊诚惶诚恐,揖手道“陛下英明神武,烛照万里!”
李绩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小子够无耻啊,陛下这话分明是嘲讽于他,结果他居然还就厚着脸皮承认了自己别有居心。
李二陛下也气得不行,骂道“你瞅瞅你那点出息!尽心尽力的给朕办好书院,给帝国多多培育人才,难道不是好事?假以时日,出自你门下的门生故吏便即帝国,再给你升官晋爵自然是水到渠成,为何偏偏就急于一时,丝毫不懂得韬光养晦?”
房俊颔首认错“陛下教训的是,微臣知错。”
可脸上那神情,分明就是“知错,但不改”……
李二陛下为之气结,半晌,才问道“朔日朝会,若是群臣通过这道谏言,你心中可有对这个新增设之衙门的命名?”
命名?
那必须有啊!
房俊下意识便道“可称为‘军机处’!”
咱之所以献上这道谏言,除去推动军政分离之外,不可就是图着这么一个“军机大臣”的称谓?
多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