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晋说这话的时候,一面做了手势,邀请萧景辰随自己一同过去。
谁知他说完这话,却见赵凰歌当先开了口:“这就不必了吧。”
她眼中带笑,替萧景辰拦了下来,不等对方说话,又道:“国师与本宫同在这里居住便可,无需单独安排院落了。”
这话一出,萧景辰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赵崇晋则是有些诧异的看向二人,呐呐道:“这,会不会不妥啊?”
虽说萧景辰是国师,可他到底是个男人,与河阳公主同住在一个园子,即便这园子大的足足有七八处院落,可传出去也不大好。
见状,赵凰歌温声笑道:“这也是权宜之计——本宫命数未定,皇兄安排国师日日为我讲经,若他住在别处,难免不方便。况且这园子宽敞,国师住在这儿,也与单独住没什么分别。”
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崇晋再阻拦,便有些不大好了。他斟酌一番,这才应了下来,笑道:“如此,那便依着公主意思吧。”
他们舟车劳顿,赵崇晋不过与他们寒暄两句,只说了让他们先好好休息,便带着人离开了。
临行前,还不忘与她商量:“待晚些时候,我再带你们去见父亲。”
赵凰歌自然应声,等到赵崇晋走了,她则是吩咐人将东西都拿了进来。
秀苑内的确宽敞,赵凰歌住的是主院,其他院子只简单收拾过,萧景辰挑了一处与她院子相近的,嘱咐玄霄将行李拎了进去。
下人们忙进忙出,主院里却不用怎么收拾,赵凰歌便招了招手,示意萧景辰随自己去正厅。
这会儿周围的都是心腹,赵凰歌进门后,在椅子上坐了,一面道:“方才这位,瞧着倒是个聪明人。”
那会儿他自报家门的时候,说是韶明王三子赵崇晋,赵凰歌来时查了他的资料,那上面说他为人谦和进退有度,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赵凰歌说这话时,神情有些若有所思,萧景辰看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什么:“韶明王膝下六个儿子,他非嫡非长,却能得韶明王看重,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况且他母亲当年与正妃同一日进门,虽为侧妃,身后却是整个海家,府上论起来地位稳固,他与正妃所出的那个世子,不遑多让。”
韶明王赵铭予,如今已经快六十了,这一生堪称将纨绔做到了极致,膝下的孩子更是皇室之最。
他有六个儿子,八个女儿,最小的女儿还在襁褓中,是他去年纳的侍妾生的。
虽说他本人纨绔的很,但对待子嗣们却极为严苛,至少在赵凰歌得到的消息中,是这样的。
这府上的世子之位,是正妃所出的二儿子赵崇原,可最受宠的,却是这位三儿子赵崇晋。
先前韶明王上奏,说是世子赵崇原被那些刁民们打伤卧床,这事儿真假还需商榷,但是今日借着这个由头,前去迎接他们的是赵崇晋,便足以看出他在家中的地位了。
这会儿听得萧景辰这话,赵凰歌却是沉吟道:“是真聪明还是小算计,尚需以后再论,但眼下瞧着,府上倒是有可下手之处。”
她可没忘记自己来是要做什么的,妻妾成群有利有弊,至少不睦这一样,便是她可以利用的点。
见她这模样,萧景辰只勾了勾唇,并未接口。
赵凰歌心中盘算了一番,复又看向萧景辰道:“方才一路行来,对这府上的建筑,国师怎么看?”
闻言,萧景辰抿了抿唇,缓缓道:“心有些大了。”
韶明王府占地甚广,着实有些大了,这里不是上京,便是大一些,按理说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的问题就在于,不但大,规制也越矩了。
这话一出,赵凰歌嗤笑一声,道:“何止是有些大,本宫瞧着,他们的心都野了。”
且不说来城中一路所见,单说这一座韶明王府的规格——屋顶跑兽单行九只,门钉也是九颗。
这规格,只有皇家可以用的,他就算是个亲王,也不得用这个规制。
仗着天高皇帝远,韶明王府修建的这般堂而皇之……这是拿自己当皇帝了?
她说到这儿,又冷笑道:“寻常时候倒罢了,知晓朝中要来人,依然这么明晃晃的摆着,以往前来的臣子们都是眼瞎么?”
萧景辰眉心微蹙,沉声道:“这些年朝廷虽派遣过朝臣前来,但却未曾来过皇室的人。韶明王到底是皇室中人,离得又远,其他朝臣少不得要权衡一二,犯不上因这些问题上报,至多不过是警戒规劝,倒霉的还是臣子们,谁敢说?”
他说到这儿,又道:“朝臣们想的清楚,这事儿可大可小,反正皇家眼不见心不静,大抵他们也没想到你一来,先揪了这个错处。”
听得这话,赵凰歌睨了他一眼,道:“本宫怎么觉得,国师话里有话呢?”
萧景辰则是淡淡道:“哪有,不过如今公主前来,他们这规制却未做改动,要么是生怕公主看不见,要么,就是天长日久,自己都忘记了规制如何了。”
赵凰歌嗤了一声,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如今既然将罪证摆在这儿了,本宫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国师说对吧?”
小姑娘眼中带笑,可内中的光芒却满是冷冽,萧景辰只一看,便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只温和道:“公主要怎么做,贫僧配合便是。”
“有劳国师。”
赵凰歌笑的眉眼弯弯,眼见得宫人收拾的差不多,起身道:“这一路太累了,国师且先去休息片刻,晚些时候,咱们再同去见我那位皇叔父。”
……
这一路舟车劳顿,后面几日的时候,几乎都是在马车上过夜的,赵凰歌着实是累了。
但她也没有休息好。
难得可以沐浴,她身体倦怠到了极致,精神却十分好,躺在陌生的床上,不过睡了一刻钟的功夫,却是走马灯似的,脑子里片刻都没有消停。
赵凰歌躺了一会儿便起身,才收拾好后,便见玄霄在门后轻声问她起了没有。
门口守着的是桑枝,见到玄霄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声音也压得低:“主子还在休息,烦请国师稍后。”
桑枝话音未落,赵凰歌便拽了拽床头的铃铛。
桑枝顿时便进了门来,神情里又换上了笑意:“公主可要起了?”
赵凰歌笑着应声,捏了捏有些发胀的眉心,一面坐起身来,问道:“可是国师收拾好了?”
桑枝应了,赵凰歌吩咐她去回了话,待得梳洗之后,果然见萧景辰已然来院子里了。
赵凰歌先将萧景辰请到了房中来,又命人去传了话,不过片刻功夫,便见赵崇晋前来,请他们前去福遇院。
福遇院是主院,也是韶明王府内最大的一处院子,一路行来时,赵崇原笑着与她介绍了各自院落所住的人,她也渐渐发现,围绕着福遇院周围的院落,里面住的几乎都是他的妻妾们。
她面上笑容未变,心中却是忍不住腹诽,这院子不该叫福遇院,该叫艳遇院。
有位份的有七八个,那些歌舞姬和偶尔被临幸的女子们,却是数不胜数。
赵崇晋介绍到后来,大抵也发现了有些不妥,加快了步子,带着她去了主院。
来之前便有下人通禀过了,这会儿见人前来,早有两个模样艳丽的少女迎上来行礼:“给公主国师请安,给三公子请安。”
她们一一见了礼,赵崇晋摆手示意她们打帘,自己则是当先进去,将人给迎了进来。
福遇院的正厅布置的金碧辉煌,才一进门,便被那金银玉器的颜色所晃到,赵凰歌定了定神,待得看清楚房中的布置后,越发有些质疑韶明王的审美。
知道的,这是王爷的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住了一个乍富之人呢。
这房中的桌椅板凳都包了金边,桌案上放置的各色器皿也都是以富丽堂皇为底色,韶明王就在正中间坐着,他年近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气色瞧着格外好。
尤其是在大红的袍子映衬下,那脸色更显得红润了。
赵凰歌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亏得他先前上奏折,还声称自知到了知天命的时候,觉得命不久矣,又说他被那些刁民给气得大病一场,更觉得离死不远了。可现在看来,这人非但没有半点病容,反而瞧着精神好的很。
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现下的样子,至少看着比赵显垣精神好多了。
赵凰歌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则是笑着与他见礼:“见过皇叔父。”
一旁的萧景辰随之行了佛礼,神情淡漠疏离。
韶明王的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看了一圈,乐呵呵的招呼赵凰歌:“来了都是客,快入座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让下人给他们看茶,又笑道:“知道你们要来,本王便茶不思饭不想,如今可算是瞧见人了。这一路辛苦,原该是本王亲自去接的,可惜这身体不争气,只能让老三去安排了,若有不周到之处,只管告诉本王,必然叫你们满意了。”
这一连串的话,他倒是说得半分气不喘,赵凰歌温声回道:“安排的十分妥当,多谢皇叔父招待。”
萧景辰话不多,赵凰歌说话时,他只在一侧听着。
待得二人寒暄过后,赵凰歌便让桑枝将礼物拿了进来,笑吟吟道:“听说皇叔父病了,皇兄与本宫都担心的很,特意带了些补品来,愿皇叔父早日安康。”
韶明王当下笑着道谢,将礼单接了过来,只道:“来便来吧,千里迢迢送礼物,着实让本王过意不去。你们的心意,本王倒是领了,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好。”
他乐呵呵的说着,笑的如同一座笑面佛,待得他说完后,萧景辰则是拿了护身符出来,温和道:“这是在东皇宫天神之前供奉过的,已然开了光,可保王爷百岁无忧。”
闻言,韶明王眼中笑意越发的多了几分,真心诚意的道谢:“多谢国师,国师有心了。”
他将这包裹着的护身符接了过来,放置在一旁,又让二人坐了,笑着对萧景辰道:“说起来,本王早些年去上京的时候,你年岁还小呢,当年数面之缘,大抵你已经忘记了。”
韶明王二十出头便拖家带口的来了封地,早些年还曾经回过上京,可是自从先帝去了之后,他便借着年岁大了,再也没有去过上京了。
萧景辰那时候的确是见过他的,但那些久远的记忆里面,也不过是跟在师父的身后,与这些贵人们行过礼罢了。
知道韶明王说的是客套话,萧景辰的声音里一如往常的淡然:“王爷舒朗之姿,贫僧并未忘记,倒是王爷记性好,能记得贫僧这样愚笨之人,着实令人叹服。”
闻言,韶明王笑着摆手,道:“国师不必恭维本王,你若是愚笨之人,那本王府上这些孩子们可都没有能看的了。”
他说到这儿,又叹了口气,道:“当年本王去上京的时候,十分喜欢去见你师父,原本还想着,有生之年会再相见,谁知我去后不久,他便圆寂了……”
韶明王说起来萧景辰的师父,萧景辰的神情里也多了些黯然,不过眉眼依旧是平和的:“师父坐化,乃是修炼已够,王爷不必为他伤怀。”
韶明王点了点头,又道:“那是自然,他是高僧,必然是已经得道成仙了,哈哈。”
赵凰歌在一侧坐着,听得这话,忍着才没有翻白眼,心中却是不住地嘲讽,前任国师乃是僧人,得什么道成什么仙,亏得那位是断了七情六欲的,否则听得这话,怕是得气得骂他一句混不吝。
萧景辰情绪倒是还好,甚至这时候,还能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韶明王并未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说完了那位前任国师,又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神情慈爱:“说起来,你也不错,身为萧家的子嗣,瞧着倒是比他们出色的多,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啊。”
这话一出,萧景辰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正色道:“王爷谬赞,但这话却不对——出家人唯有佛门是家,断绝尘念。”
他出生不过几日便被抱到了佛门,虽得了先帝留了萧家的姓氏,可这些年,从未与萧家人有多接触过。
然而韶明王这话……
却说得他像是掺杂了私情一般。
韶明王听得他的辩驳,先是楞了一下,继而又笑着打哈哈,只道:“本王这是病糊涂了,你别与本王一般见识,我这话也并无恶意,不过是随口一说——”
他说到这儿,又拿起一旁的护身符,笑道:“况且,你方才说的也不错,若不是入了佛家,本王哪里有这样的福气,能得亲手相赠的护身符呢。”
赵凰歌闻言,皱眉想要开口,却听得萧景辰态度又温和了下来,淡淡道:“王爷说的是。”
他态度温吞,韶明王依旧笑着,又道:“不过,国师此番前来,倒是来的对了——都说佛家人要多走多看,这次你过来,不要急着走,回头让人带你去看看我们这儿的寺庙,只是与上京不大一样,也可以长见识嘛。”
这话一出,赵凰歌终于忍不住,皱眉拦了他的话:“皇叔父,我来时听说,这里信奉的与上京有些差异。”
何止是有些差异,虽说这里的人也信奉天神,可却与萧景辰的佛不一样。
北越所信奉的佛,乃是本土的,而永韶城这边,因着临近西域,故而信奉的也变了些味道,甚至其中诸多理念,都是与本土有悖逆的。
韶明王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居然明晃晃的当着萧景辰的面儿说这个,大抵是真的觉得这人好欺负。
或者,就是想要拱火儿罢了。
赵凰歌虽是笑着,神情已然有些不愉快,可惜韶明王只当不知,听得她这话,还能笑着点头,问她:“你对这些也有了解?”
他说着,又道:“若是感兴趣,改日带着你们一同去。”
闻言,赵凰歌弯了弯唇,道:“那就不必了,毕竟这次来,一则是给皇叔父贺寿,二则也是过来看看,这些年未曾见面,见您气色一如往昔,皇兄便安心了。”
她转移了话题,韶明王的目光只在萧景辰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收了回来,笑道:“我这老骨头了,不过是外面瞧着好罢了,实则只是在熬日子,老了,不中用了,可惜此生没力气再回上京,怕是要客死异乡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悲伤的意味来。
只不过,是真悲伤,还是假悲伤,那就不得而知了。
赵凰歌对他这话,只温声道:“皇叔父如今正是老当益壮,哪里会是熬日子呢?我如今瞧着您的精神,必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说到这儿,又道:“而且,您去岁不是才得了一个女儿么,可见皇叔父的身体也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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