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再次酣睡,洞冥草仍在随夜风轻舞,时而泛起点点绿莹莹的柔光。
“可你现在伤得这么重。”默然片刻的萧石竹微微垂首,避开了鬼母朝他投来的目光之时,眼中泛起了点点自责“我现在离开玉阙,朝中大小之事又要落在你这个伤员的身上了。”。
话音也小了很多,并无往日那么洪亮而底气十足了。
他也知道重返朔月的重要性,可这次若不是他反应慢了,鬼母也不至于受伤。这比小思的牺牲,更令他难以释怀。
语毕后他开始了暗自反思着,也许是这五年来的太平盛世,令他都过于安逸了,安逸得连反应都迟钝了不少。
“这点伤不算什么,再休息一天就好了。”鬼母白皙细嫩的手,隔着被面轻抚几下自己伤口后,微笑间以不以为意的口吻,对萧石竹宽慰道“再说朝中还有春云陆吾和吾丘寿等能臣在,我也累不到哪儿去。”。
“那就我再等三天,国师盈盈说三天后你的伤口才能痊愈。”萧石竹闻言后思忖许久,才缓缓开口说到“三天后盈盈来复诊,届时如果她说你已无大碍,只需要静养了,那我就罢朝后去朔月岛。”。
鬼母稍加细想后觉得只是三日也无妨,便点头答应了下来,却又在顿了顿声后提议道“那你去的时候带上黑白无常,他们两兄弟毕竟曾经为北阴朝的阴帅鬼将,不仅谙熟兵法还熟悉酆都军和玄帝军的作战方式,这对我军作战极其有利。且国师感知过他们的体魄,确定内无续魂符篆植入,大可放心的调用。”。
“好。”萧石竹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黑白无常和他们是一伙的,这点他早知道了,当下也没多疑。
就在此时,脸上一丝不苟的萧茯苓,小心翼翼端着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稀粥缓步而入楼中,在床沿边坐下后,顾不得自己端着玉碗右手手掌被烫得发红,只是吸嘴间急忙用勺子盛了一勺热粥后,张嘴对准勺子上的热粥使劲吹了吹,使得不断升腾的热气随风而逝。
“我们茯苓还真是长大了啊。”鬼母在萧石竹搀扶下坐了起来,面显怜爱的她,抬手揉了揉正在专心致志给她吹粥的萧茯苓脑瓜,眼中浮现的欣慰之色,又重了几分。
萧茯苓笑而不语,把已被他吹得不烫那勺肉粥,慢慢的递到了鬼母嘴边
南蛮国的正北之地有两郡,一是与九幽国南方江墨郡所接壤,盛产朱砂雄黄、云母空青、硫黄戎盐、硝石雌黄等矿物,并有吸血树谷的八石郡。二是八石郡以南,面积足足是八石郡两倍的五芝郡。
之所以名叫五芝郡,是因为郡中有一条五芝玄涧。这条穿过山林的溪流并不算长,水也不深,但水中却长满的不是水草小鱼,而是有着漆样光泽,大小不一的紫色灵芝。
此也是阴阳两界之中,唯一一处水中长有林芝之地。故而五芝玄涧中的涧水,有如蜜浆一般甜美,喝上一口嘴里能生甜片刻。
杜子仁曾经在这两郡之中布置了共计二十多万擅长山地作战的重兵,又相继于两郡群山之中修筑了以山河丛林为天然屏障的坞堡,关隘和烽火台三百多座,连成了三道坚实的防线。
随后两国战争一起,杜子仁又调集了五十万精锐驰援此地。
但鬼虏本就极其擅长步战,又长期担任着袭扰南蛮国的重任,对南蛮国北方地形早已谙熟于心;故而这种满是山林和坡地之处,正是适合他施展本事的巨大舞台。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中,杜子仁修建的那三道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线,以及两郡中尽百万的大军,还是被鬼虏所率的区区二十万大军,给逐一击破,打得落花流水。
再加上这些年鬼虏跟萧石竹学了一手,打战是要打的,但是每克一城就分钱分粮给百姓不说,还按萧石竹的要求,破城之时马上释放所有奴隶,且在作战时尽量避开百姓田地,故而鬼虏大军虽为入侵,却在八石郡内深得民心。
此时此刻,八石郡的二十三城已尽数成了九幽国的土地,朝中迅速部属的官员和援军已是全部到位,接手了郡内战后的恢复和治理等事宜。
而暂无后患的鬼虏大军,已然趁机深入五芝郡,势如破竹般在三日内连破十城,直杀到五芝郡南方,靠近南蛮国中部边缘那座城外环绕着五条苍色溪水的苍溪城前。
架起大炮三下五除二破城后,鬼虏还不罢休,稍作休整后就留下三分之一的军士守城,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们,马不停蹄地朝南而去,追杀着在那些眼看着防线接连的崩塌后,吓破了胆而弃城逃走的南蛮军。
一时间,苍溪城以南群山树林中,但凡有九幽军身影之处,就可闻枪炮声四起,厮杀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是鬼虏也不敢再乘胜追击;他也只是做做样子的追出数十里后,就在茫茫山林中转了一圈后停住。毕竟他是大兵团作战,必须高度重视后勤保障,保证部队的物资供应不断才行。故而战线一下子拉的太长也不好。
偏西的阴日透过光秃秃的树杈洒下一片血红,沐浴在斑驳树影下的鬼虏,默然打量着遍布四周的那些枯死不朽却雄浑悲壮,而又苍凉凄惨的枯木;以及树间地上,那些被南蛮军遁逃时,丢弃得横七竖八的盔甲兵器等物片刻后,面露几分得意。
从林间那些零零散散,露出土面高低不一的破碎石像,断裂的石亭,以及时而可见的坍塌石阙来看,此林间在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有一城坐落其中的。
但为何落败,鬼虏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黑鸢,这儿是哪里?”九幽已然开始了打扫战场,收押俘虏时,鬼虏则目视着前方,微微皱眉问到。
他总觉得这枯木尽是壮硕稳固,枝条随风轻舞的林中有些不对劲,或许这林中满是死气沉沉的枯枝,以及死寂得鸟兽皆无的环境,让他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
但面色还算平静的他观察四周许久后,眼中迸射出的锐利目光透过那些寸叶不长的树之间,向前不远处望去,所及之地是一条从陡峭的山坡下流过,而被零零散散的枯木环抱着的,宽不过一丈左右的山涧。本该清澈且缓而不及的涧水,此时已经被死去的南蛮军体魄化为的红色齑粉,染成了一片殷红。
跟随其后的黑鸢手抚着自己颌下长出凌乱胡渣,双眼一转环视四周片刻,又顺着鬼虏的目光望去,就隐约见那遍布涧水里鹅卵石间灵芝满布后,也是皱了皱眉。接着他又细看片刻,这才正色道“想必这就是昨日在苍溪城中时,那个骨瘦皮干的老翁告诉我们瘴林吧。”。
经他提醒鬼虏也想了起来,昨日他在苍溪城中用摄魂铃给一个发须皆是苍白,浑身上下骨瘦如柴?,满面憔悴的老者砸开脖子上的项圈后,那老者一番千谢万谢,再对他们好心叮嘱道“出城往南偏西数十里开外,有一片枯木山林名曰瘴林,林中山下有五芝玄涧,水中长满了大小灵芝。白天进入此林倒是没什么,晚上林中会突生弥漫瘴气,万万不可前往林里。”。
如此看来此地树木枯死,鸟兽皆无,以及那些淹没在土中,都应该是瘴气所致。所以之前居住于此地的鬼们,都搬了出去;或是还没来得及逃走,就已死在弥漫的瘴气之中。故而留下了一对早已陈旧的破烂废墟。
想到此鬼虏本还没底的心安定了不少,他随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后,转头对黑鸢问到“军士们还带着薤叶芸香吧?”。
瘴气固然厉害,沾上则会发热头痛不止,呕吐腹胀不息。重者即得伤寒,轻者即得疟疾,会对军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鬼虏却还是不惧。
临行之前,宫中鬼医张御医就亲自押送着几大车的薤叶芸香到了重山关内,全部交给鬼虏并且交代他“入南蛮作战时如遇瘴气,可口含一叶薤叶芸香,则瘴气不染。”。
末了还对他说,如若沾惹了瘴气,以雄黄和苍术之类药物,时常拿来烧了熏身,亦可以除瘴。
入境后,张御医的话和办法一一灵应。九幽口含薤叶芸香,甚至可以深入瘴气中追杀敌人,其后依旧安然无恙。
“有的,我们每个军士身上都带着数十片呢。”黑鸢很是肯定的回答到。
“让军士各取一叶立刻含入口中,然后我们出林子回苍溪城休整。”虽不怵瘴气,但此时日头已然偏西,为以防万一鬼虏还是毅然决然的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黑鸢也没反驳,干脆地点了点头传令去了。
冰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在满是枯木林立的瘴林中,吹得那些形状千姿百态的枯木树梢如巨兽张牙舞爪般连连而动,也带起了一阵如猛虎啸谷般的声响。
鬼虏翻身跃上自己的坐骑,驭兽上前走到俘虏们面前,一扫被俘诸鬼,但见十有都带着奴隶项圈后,把双眉倒竖,脸上闪过一丝愤怒后,瞪着低头垂手的俘虏们,用手中摄妖铃对他们指指点点着沉声呵斥道“我看你们就是贱骨头,杜子仁这老匹夫都给你们带上栓畜生的玩意儿了,你们还要给他卖命。”。
语毕把手中摄妖铃抛给黑鸢,又颇有几分不耐烦的道“给他们把项圈砸开。”。
话音刚落,一直藏在他铠甲中的菌人随即从领口窜出,跃上肩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道“将军,主公命你迅速南进,与正在西进的胡回大人与巫支祁将军,还有东进长崖将军和钦原将军会师敌国木梨关前。其后由你为主帅,钦原将军为副将,胡回大人为参军。大军合力击破木梨关后南下,直捣敌都。”。
鬼虏听得真切,顿时激动不已。数路大军一旦会师,足有百万之众。他还在做鬼王的时候,也未曾能统领指挥过如此之多的军士,岂有不激动之理?
“取消休整。”片刻后,鬼虏平复了心中的兴奋,对身边的传令兵朗声道“大军出了瘴林即刻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