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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齐王您难道不是愿服下‘清净翁’的么?自己做出的取舍,也要怨我么?”沈栖棠镇定自若地盯着他,双眸熠熠,仿佛能洞穿他们的心思一般。
“我可未曾说过是因为清净翁。”
男人皱眉。
他的不治之症是从出生起就落下的病根,因为长辈身体本就不好,生他时更是颠沛流离。
但在来王都之前,他一家都死于毒经之下。
只有他一个人,因为外出求医,反倒躲过一劫。
可少女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
她意有所指地扫视众人,视线慢悠悠落回他身上,“你知道清净翁能短暂延长你的性命,不是吗?”
“是又如何?”
“这虽谈不上‘救人’,但多少也能令濒死之人苟活一些岁月。在你这里,清净翁能帮你,在虞昼持那里却几乎因此而死,这样的道理,不是很浅显么?”
“……”
顾时弈一时无言以对。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真正害死他们亲朋好友的并非《百毒经卷》,更不是沈栖棠。
可是真正的仇家早就已经死了,他们不能找死人报仇,更不能找百毒经卷这种死物报仇。
一腔仇恨总要有个出口,所以他们唯一能报复的,就只有毒经的始作俑者。
“你是想说,《百毒经卷》诞生之初是为了救人?”
杨捕头冷笑着,扣着她被镣铐缚在身后的双手,因为压着怒气的缘故,他骤然将铁链往上一提,近处几人几乎都听见了骨骼错位的脆响。
一枚细长的银针便从少女脱力的手里跌落下去。
细微的动静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人追究。
谁会和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
藏在人群中的暗卫立刻就想上前,却被沈栖棠的目光制住。
还不是最佳的时机……
她面无表情,“杨捕头对此好像颇有异议?”
“若是为了救人,为何只将毒药昭示天下,而不告知解毒之法?!”男人眸中阴鸷更盛,冷厉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一般,“你手里分明就有解药!只是为了神医的名头,不肯坦诚告知天下医者罢了!所有中了这种毒的人,若请不动你,难道就活该去死吗!”
“每一张毒方,翻页就是解毒之法。只是老太爷毁书之时,未曾想过会有人将这些东西留在世上。”
的确,没什么说服力。
只能说他料想世人皆是君子,从未考虑过滥用毒经的只会是小人。
沈栖棠叹气,“百毒经卷的前半部,虽能救人,但对服药之人一定十分凶险,若无医者在旁看护,很难存活。老太爷之所以毁掉这本书,正是因为有些东西太麻烦,无法流传,又容易造成恶果,所以才索性付之一炬。”
“沈姑娘还真是擅长替自己开脱。不过杨捕头,你忘了?”顾时弈低笑出声,满眼讥讽,“她们沈家人自己都指望着这些解药救命呢,若是没有这个筹码,早就被满门抄斩了。为了一己之私,祸害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被天下人视如神明,简直笑话!不过好在……现如今,沈姑娘自己终于也要遭受报应了。”
沈栖棠,“……”
在这间地宫里的人,大多都是顾时弈马的前卒,地宫试药、蛊虫害人,甚至今夜王都中的种种变故都与他们脱不开干系,能有几人无辜?
走到这一步,早就听不进这些解释了。
反正错的永远是别人,他们都只是“被逼无奈”。
只是她还不想舍命陪这些疯子。
也不知道百宝斋那帮小姑娘运送的补给何时能到,王都的围困何时才能被解开,阿澈要多久才能解决城中的纷乱,赶来找她……
少女垂眸,低问,“那么,你们又是以什么立场向我报复呢?无辜的人那么多,被你们抓进地宫的药人、今日在王都之中被蛊虫围困的人,甚至还有那些因你心中愤懑而被折磨到死的姑娘、无故被波及的书生——”
“除了今日王都中那些百姓是因你而死,其他的账,都该算到陛下头上。……噢,现在是先帝了。”男人风轻云淡地答道,“不过眼下,那位始作俑者已经死在你手里了,剩下你——让我想想,该怎么对你才好。”
“做一笔生意吧?”沈栖棠突然说。
“嗯?”
“清净翁,我帮你解。”
“解了这毒,不出几日我就会命丧于此了。”顾时弈冷哼,“沈姑娘,我还没有这么蠢。都说久病成医,我虽不及你,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地宫试毒的千余人里,莫说是没能解毒就死了的,就算是那些成功解了一半毒性苟延残喘的人里,也没有一个能善终的。”
“那是你们思路不对。况且,只解毒,对你而言,情况的确会更糟,但是我还有别的药——”
“服下你的药,就能让我像正常人一样,飞天遁地?”
“……那不能。”
正常人里也没几个会飞天遁地的。
顾时弈目光有些凉,“那你这筹码也不怎么样。除非你能令死者复生,否则,换不走你这条命。”
这就是没得谈了。
怎么就招惹上这些亡命之徒!
沈栖棠又叹了一口气。
后方的密室,一扇门开了。
穿着太医院袍服的人捧着一只木匣,望向她时,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死物。
“魏太医?”她秀气的眉宇再度蹙起。
“他不会再回应你了。”顾时弈轻嗤,“这个人倒也很有意思,为了钻研毒经和蛊,什么都不管不顾……最终却被他自己培育的蛊虫控制了心神,你说好不好笑?”
“……这好笑吗?”沈栖棠漠然发问。
“用毒之人不得善终,当然好笑。”
这不把他们自己也算进去了么?
不过也对,他这副身子,本来就不得善终。
沉默中,顾时弈苍白的指尖拈着那木匣,笑得像阴谋得逞的鬼怪,“这将是魏慎行这辈子最后的‘杰作’了,沈姑娘要不要猜猜,这是什么?”
沈栖棠:……
不太想猜,总之,挺臭的。
……
幸好,冷宫的暗道堵得并不算严实。
从这条暗道出城,是虞沉舟能想到的最近的路了。
“还剩下多少火药?也不知道地面上到底炸翻了没有……出去打探消息的还没回来么?难不成被虫子咬死了?”
石壁旁传来一人的骂声,隔得略有些远,但暗道寂静,十分清晰。
一行禁卫顿时紧跟着虞沉舟停下了脚步,凝神去听。
“被沈家和侯府那帮到处乱跑的人给抓了!也是他娘的奇了怪,那帮人都像是有备而来,都不太怕蛊毒!咱们的人反倒还被咬死了好几个。”
“那是有备而来啊,果然昨天跑了的那几个,就是这群人的探子吧?!得出城向上头汇报一声啊……”
“你去?出口全是虫子!”
那边不做声了。
虞沉舟向禁卫递了个眼神,几个功力深厚的,找了一处单薄些的墙面,直接拍碎了中间相隔的土面。
一时间兵荒马乱,好在跟来的禁卫都颇为老道,一上去就死死制住了火药的导火索。
“你们!——”
黑衣人气急败坏,却在视线对上虞沉舟的脸时,突然偃旗息鼓了。
虞沉舟凑近扯下他们的面纱,端详几眼,冷笑,“六扇门的人?难怪,不仅对王城的街巷了如指掌,还有功夫挖通地下的暗道。外面都是虫子出不去是吧,不如朕带你们去?”
……
通往地面的路都布满了蛊虫,好几只甚至都溜进了进来。
六扇门这群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居然将地下的暗道挖得四通八达。
按他们地形图上的路,甚至能直接从这条暗道通往地宫。
只可惜,虞沉舟前不久派人将井封死,拦腰斩断了这条路。
“从地下出不去的。”黑衣人看着前面不断扑闪的蛊虫,心生畏惧。
虞沉舟一哂。
书楼的位置在他们的暗道之外,但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还是能笔直地通过去的。
他收起从黑衣人手中搜剿的地形图,让禁卫将这些人都暂时关入了石室。
不过今日,书楼中似乎也有些乱。
他戴了面具上楼,正好拦住主事。
主事见了他,就如同见了救星一般,“主人!三楼的沈姑娘不见了!国师离开前曾嘱咐过,要我们照顾好她的,但是不知为何,人就不见了!”
虞沉舟一愣。
三楼的房间里,几只蛊虫的残骸还躺在桌案上。
窗户已经被关上了,但窗框上沾了泥的脚印却十分鲜明。
花瓶底下压制纸条的一角,上面只有一个齐字。
“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一炷香前,有个自称是上邪门堂主的人来找她,那时她就已经没影了!”
虞沉舟不明所以,“那位堂主人呢?”
“发现这些脚印后就走了,大概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主事指了指窗外,那座宅院正被黎明时分的鱼肚白笼罩,只隐约看得见一个轮廓。
宅院外的林子里,白少舟头疼不已。
正琢磨着要怎么冲进去、在那么多刀剑之下把人捞出来,身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他被吓了一跳,机械地转头,却一眼瞥见了青年衣袍前绣的龙。
在他身后,两列人都身着禁军服饰,训练有素地等着命令。
“虞、虞——!”
“嘘。”虞沉舟立刻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你是上邪门的……白少舟?”
“您认识我?”白少舟突然觉得有那么点儿荣幸。
毕竟,眼前这位,不管从前怎么落魄,现在都是万人之上的王。
虞沉舟一指他的鞋,鞋面上绣的上邪门图腾十分嚣张,“听说过。”
“……”往事不堪回首。
白少舟讪讪咳了一声,正色,“您来这里,也是为了把沈栖棠捞出来?”
“差不多。”
“那您这些人,能借我用用么?”他捡了根树枝,及其熟练地画出了地宫的主要路线,低声,“据我所知,国师手下的一名暗卫还在里面,应该能带着那家伙跑出来。只不过,顾时弈和其他人也一定会追出来,我一个人,恐怕不能在他们出来之前点燃所有炸药。”
虞沉舟:?
他们到底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干了什么?
“所以你之前失踪,就是埋炸药去了?”
“不啊,炸药是沈川芎埋的。之前刚好都查到这里,他被发现之后跑了,就只能把传信这事儿托付给我了。”白少舟挠头,“我陪那群小姑娘弄药草去了,刚回来。”
虞沉舟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在这里等,是料定了会有人来帮你?”
“国师肯定会来的吧?不过我有点担心,沈栖棠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顾时弈手下有太多蛮不讲理的疯子了。
他皱着眉头,手中树枝接连在地形图上点出了炸药的位置,取出一枚响箭,“我进去知会沈栖棠他们,留几人在林中接应。等我们从地宫逃离,就以响箭为令,点燃炸药。”
……
这种蛊没有毒,完全不会被枯荣所排斥。
相反,当它钻入血肉中,就会加速毒性蔓延。
沈栖棠眉心紧拧,钻心的痛觉随之被毒发时的麻木取代。
众人亲眼见到少女双眸渐渐变得赤红,都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不好!她的毒——”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清脆巨响,腕间的铁链便被她震碎。
所有人都料想过她毒发后会被枯荣催发内力,但谁也没想到会这么难对付!
她面无表情地接上了脱臼的手腕,失去理智后动手就变得格外凶狠,招招都直取众人命门。暗卫心下大惊,全然顾不上外面的进展,只试图从身后擒住她,强行带出地宫,却极难近身。
白少舟扳动机关门闯进来时,少女正好一掌击碎了杨捕头的天灵盖。
“快!抓住她!”暗卫朝他大喊。
二人合力上前,却并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极力吸引她的注意,将人一步步往外引。
响箭从林间升入黎明天色。
“轰!——”
火光几乎将一整片地都炸塌。
未能逃出来得人永远被埋在了地下。
而那些功力深厚,侥幸逃出来的,则被禁卫围住,直接被押送天牢。
沈栖棠被炸药波及,此时倒更像是一件好事。
白少舟摘了被打落的发冠,抹去唇角鲜血,盯着地上陷入昏睡的少女,突然觉得事情似乎更棘手了。
他多少懂一点点医理。
“毒已攻心,必须立刻将她送回去!”
……
灯火燃尽,天明。
溯娘终于想到了除去肆虐蛊虫的办法,但要准备许多东西,少说也还要两三日才能彻底将这场祸患从王都平息。
但好在百宝斋的人运回了药草,那些此起彼伏的火药也已经止住了。
神子澈将手边的事托付给柳赴霄,急忙往书楼赶,却在城门口遇上了白少舟。
白少舟扛着沈栖棠。
她的双手垂落,面白如纸,像一株枯竭的海棠。
“人血都不管用了,这家伙有没有留下什么药方——”
“去驿站。”
神子澈打断他,目光意外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似的。
附近唯一能安置人的地方,就只有驿站。
白少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种时候也不敢耽搁,把人交给他,“这毒棘手,你别乱来。我这就去找人帮忙!”
话是这么说,可这王都之内,如果有能解这种毒的人,她也不至于走到绝境。
他回头,只觉得神子澈离开的身影十分决绝。
“不会吧……”
难道是想以命换命?
……
齐王府。
秦寄风从坍塌的房屋底下爬出来,与一旁同样精疲力尽的护法对视一眼。
昨夜涌入许多人,若只是黑市的杀手也就罢了,好几百号人里,还混着上邪门三位长老。
他原先还以为这些人是冲着齐王府来的,结果人家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打算从他手里夺过上邪门。
“但凡早一年来,这个位置我都白送给他们……”秦寄风躺倒在废墟上,有气无力。
护法拄着刀,踹了一脚地上半截发黑的尸骸,“应该都已经死透了吧?”
三位长老都是老门主的师兄弟,无论天赋如何,苦修几十年,武功境界都远非他们这群小辈可比。
幸好他们带的毒够多,又从沈栖棠那里顺走不少家伙。
谁曾想好不容易从这一茬又一茬的杀手之间闯出一条血路,他们也都疲惫不堪了。
随即而来的就是炸开的火药,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埋的!
等再爬出来,天都亮了。
“门主!”
白少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二人一颤。
还没来得及躲,青年就从漫天飞舞的蛊虫里冲了过来,大喊,“不好了!沈栖棠那兔崽子毒发,怕是不中用了!”
“随她去,我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秦寄风疲惫地晃了一下胳膊肘,就这点微小的幅度都让他气息不稳了,更别说赶去救人。
更何况他也救不了——等等!
“不对!”他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力气,犹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百毒经卷!她给了吗?!”
“还没啊,所以才说她绝对不能死!我们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吧?!”
白少舟话音未落,上一刻还躺尸的男人顿时冲了出去,护法也紧随其后。
“……”
不是,这变脸的功夫,得是从川蜀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