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之祁面露苦笑,他当然不会和一个小男孩不动手,只是身子一侧躲过了这歪歪斜斜的一剑。
比干连忙从小男孩手中拿下长剑,把他拉回来问道“子受,这是为何?”
小男孩气喘吁吁,却狠狠地盯着巫之祁道“前几日读史……正看见此人于我人族之罪,如罄竹难书,流波难尽,叔父你何必……何必要拦着子受诛杀恶人!”
比干清俊的脸上露出无奈神色,拉着他叹道“子受,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小男孩疑惑地看了一眼一旁的老人和巫之祁,心里觉得这个脸色苍白一副酒色过度模样的汉子本也不像个好人,难道史书还能冤枉人不成?
比干看着巫之祁缓缓开口说“巫先生千年前被封于阵中,近日刚刚脱困?”
巫之祁点了点头。
比干又转头看向楚抟老人:“楚先生此来,是带巫先生来借我潭中‘天心水’疗伤?”
老人抚须颔首,巫之祁面有异色,不想这年轻人身无法力,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推断出这许多事情。
比干得到楚抟老人的肯定后,这才蹲下身,平视着男孩用袖口帮他擦去脸上灰尘,疼爱道“子受,此事是我人族机密,本计划以后再让你知晓,不过今日既然有此机缘,也就一并说出来。”他顿了一顿“千年前人族洪水肆虐,史载应龙……镇压巫之祁后,帝禹行走天下方解除水患。但是这本就是一桩冤案。”提到应龙的名字时,他看了一眼巫之祁,发现巫之祁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于是接着说下去。
小男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之色,仔细听着。
“此案疑点甚多,至今也没个定论,人族高层一致认为是水族内部出了问题,而巫先生向来与人族关系极好,必是被冤枉的,只是当时龙族掌管五湖四海,应龙胁天下万民的性命要求击杀巫先生,是帝舜和大禹抗住压力,谈判后换得镇压千年的结果,龙族也助帝舜解除了水患。”
巫之祁听到大禹之名后心头一动,缓缓开口问道“姒文命……现在身在何处?”
楚抟老人笑道“上古三皇得道后,入天外火云洞潜修,不问世事,五帝之后也纷纷追随而去,帝禹是人间最后一位入火云洞的帝王,不知何故,人族后来也再没人能入火云洞。”
听说故人安好的巫之祁笑了笑没说话。
小男孩歪着脑袋看着巫之祁道“若真是帝禹救下,那你应该没害过人族,难道你真不是坏人?”
巫之祁无奈地挠了挠脑袋“我长得很像坏人吗?”
小男孩面容严肃,重重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不像是好人。”
楚抟老人与比干哈哈大笑,巫之祁看着小男孩,也露出久违的真心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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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巫先生,当年那场水患真相几何?”比干带着疑惑问道。
巫之祁沉吟许久,低声说出了自己多年来的判断“应龙……勾结鼍龙,准备了五百年,破坏‘涡神宫’中‘祸斗’大阵。先敬我毒酒,后应龙上门挑衅,我中毒不敌,鼍龙引爆‘祸斗’,成洪水倾天之势以要挟人族斩我,其余……”他想到一千五百年前不知所踪的烛子和大婚那天失踪的小潜,强自按下焦虑的心情,“我也不知。”
比干听说之后,满脸震惊神色,欲张口再问,只是想到初次见面,相处最忌交浅言深,只能忍住,长叹一声“先生既然脱困而出,便在我府中好好休养,若是有需求就尽管吩咐,这‘天心水’于我无用,先生随意取之。”
巫之祁行礼谢过。
年轻人接着蹲下身,问小男孩说“子受,楚先生说你有修道天资,推荐了巫先生做你师父,你可愿意?”
小男孩哼了一声说道“我的师父得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斜着眼睛看了枯瘦的巫之祁一眼“这家伙可不太像。”
比干耐心说道“巫先生当年于淮河建涡神宫,五百年间横扫天下水族,就连龙族都要暂避其锋,是洪荒大能,更与我人族交好,乃一等一的好男儿。无数豪杰要拜入门下都不曾收,子受若是入门,定能学成一身本领。”
巫之祁心知不拿出点真本事,怕是唬不住这个小屁孩了,于是开口道“我这里有一滴‘玄涡神水’,入体修炼,当可洗涤肉身,拓宽经脉,铸成道基。”
说着,抬起干痩的左手,一滴闪耀着古朴洪荒气息的幽蓝色水滴凝聚之后悬浮在食指上方,里面蕴满灵气,缓缓向小童身前飘去。
年轻人看向楚抟老人,老人点点头,啧啧称奇道“这‘玄涡神水’乃是天下万水之首,洪荒之中一滴难求,只可惜不能作用于自身,不然宫主之伤怕是千年前就已尽好。”
巫之祁苦笑点头,小童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个水滴。他感受到指尖一点清凉顺着手指直入全身,与生俱来的一丝燥热感觉就此消除。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气,视界也清晰了好多,似乎能看到许多之前忽视的微尘小虫。再去伸手拔剑时,刚满六岁的他单手就轻松拔出了比干身侧的那把与他等高的青铜长剑,似模似样地挥舞几下,虎虎生风。
小童大喜,跑到巫之祁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先生先生!这样的水还有吗,我想力气快点变大,去帮父王到边境杀敌!”
巫之祁窘迫地说“要是有法力时,再十滴也有,只是如今身无法力,再要却是没了。”他看着红衣小童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说道“这一滴水里饱含我千年在东海底收集的灵力。只是你如今凡躯,不能物尽其用,修道之后,将这滴水充分吸收,飞天入地都是小事。”
小童听后更加兴奋,紧紧攥着他的袖子“可以在天上飞?那我要修道!师父,教我吧!”
巫之祁看着小童兴奋的模样,忽然想到或许烛子看上去总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可是他小时候应该也是这般虎头虎脑的可爱,一身红衣,聪慧灵动,总是闲不下来。心中一阵暖意流过,笑着说道“好啊,我教你。”
比干在一旁看得开心,心底却有些落寞,世上凡人能修道者十中无一,天资高者于其中再是十中无一。这一来便去了无数心向修行之人,他幼时也做过成仙之后一日之内遨游四海的梦。可就算他如今年纪轻轻便在朝中身居高位,掌煊赫权柄,甚至刚出生时大祭司就评他“心有七窍,玲珑通澈”,却也无修道之姿,不免为一桩憾事。不过自己早已想通,幼侄能有此机缘,更是大幸。心底遗憾随着一口气叹出,只剩下对子受的欣喜祝福。
“好好好,自古名师出高徒,能成此美事,老夫也了却心愿一桩。如此便可再游天下,悬壶济世去也。”楚抟老人大言不惭地说着,比干脸上却毫无异色,显然他对老人的医术十分信服,也心知之前多次挽留都没能留住老人,此次依旧没什么可能。遗憾之下,比干也不扭捏作态,当即令人备好车马送老人离去。巫之祁后来知道,楚抟老人曾医好了当今天子重疾,更是治好比干母亲多年的肺病。所以比干对其无比信任。只是楚抟心在天下,一处王府是留他不住的。
子受灵动的双眸中也泛起泪花,他对这个治好了父皇疾病,并给自己找了个老师的怪老头很有些不舍。只是他也无法挽留,只好与巫之祁,比干一同行礼,恭送老人离去。
老者一挥大袖,放声长歌,曲调古朴,听不真切,只是他走路却摇摇晃晃,似乎刚才喝的酒还没醒,秋日被层云遮住,寒风瑟瑟之下,他就这么一路高歌而去,惊起飞鸟无数,踩断几根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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