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骑军呈两列长队进入峡谷,每一排都是两马并行,两马之间大约还有可供一人行走的缝隙,而他们就算是进入狭小的山道骑兵也没有丝毫混乱,这支肃杀的军队沉默冷酷地前进,就仿佛一只铁箭一样朝车队射来。
骑马在队列最前方的辜季神色冷漠,直面这只铁箭箭头的他丝毫没有被这奔袭而来的骑兵惊到,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面无表情的他安稳不动不动,稳坐马鞍之上,双手缩在袖中,哪怕扬起的灰尘已经要扑到他的脸上也依旧毫无惧色。
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麋鹿跳于左而目不瞬,这便是大将风度。
被骏马前冲之势带动的劲风扑面而来,辜季束紧的长发被强风吹动,向后飘拂不止,他胯下的那匹大黑马面对无数同伴的奔袭并没有恐惧的神色,反而灵动的双眸之中燃烧起一种被挑衅后的怒意,如同领头王者的它扬天长啸,仿佛主人一下令它就会冲向对面的骑军!
他们所在的狭窄的山道之上有碎石纷纷落下,仿佛这座峡谷都要挡不住骑军奔驰的过境的威势!
辜季眼看就要与最前方的骑卒相撞,就在这时,后方一声清脆而尖利的哨音响起,
“唳!”
尖锐的哨声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为首的骑卒听到这声哨音之后瞬间勒住战马缰绳,原本正是前冲之势的战马随着主人的动作停下脚步,刚好就距离辜季与大黑马的一步之遥停下。而他勒马时丝毫没有顾忌身后的同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停不下来撞到自己。
这是在生死之间共同摸爬滚打过才能建立的信任,只有在同袍之间才能体现地淋漓尽致,果然他身后的袍泽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统一步伐停了下来!
峡谷之中瞬间由极动转为极静,一时间只有战马轻轻喷出的响鼻在狭窄而修长的峡谷之中回荡。
“哼,算你们还有点眼力见,冲撞了本公子且不谈,若是惊着天使,本公子定要将你们尽数打入大牢!”
公子旦冷着脸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在刚才受到了些惊吓。
“你们的主官是谁,让他出来见本公子!”强自镇定的公子旦大声呵斥道。
一身蓝衣的公子旦在西岐是标志性人物,几乎没人不认识这位极有手腕又很得西伯侯喜爱的四公子,可是这些士卒听了公子旦的话之后毫无动容之色,只是神色漠然地勒马往峡谷墙壁靠去,在中间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前方这支骑军穿着的甲胄是西岐军队的制式甲胄“青虎甲”,特点是青铜胸甲的最中央铭刻一只虎头。但是西岐私军上报给内廷的数目足有二十万,其中猛将强兵如云如林,就算是对西岐军伍情报极其熟悉的辜季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哪支部队。
就在辜季与雍檀抱着看客的心态冷眼旁观这场冲突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峡谷尽头传了过来。
“咚、咚、咚……”
一队士卒抬着一个黑色的东西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高大壮硕,一出现就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穿一身玄黑色的精铁铠甲,手中拖着一柄比他还要高的长刀,浑身散发着的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辜季尤为熟悉的那种血腥味。
“三……三哥?”
公子旦神色复杂地看着走在最前方的那个玄甲将军,声音中有着亲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有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只是这“喜悦”在辜季看来,怎么都有些勉强。
能被公子旦成为三哥的,天底下也只有西伯侯第三子姬鲜一人。
伏渊阁中关于姬鲜的档案记载瞬间出现在了辜季的脑海中,西伯侯四个儿子中有三个都是在他身边长大,唯有第三子姬鲜不但自小就开始修习武道。刚满十二岁时就被西伯侯姬昌扔到了边军之中锻炼,一路凭借军功做到了如今西岐军队之中第二人的高位,只在西伯侯心腹大将南宫适之下。且姬鲜的性情远不同于他的三个兄弟,从小见惯了生死的他不但为人霸道而且治军冷酷,不乏坑杀降卒甚至是屠戮一村妇孺老小的残暴举动。
对外凶残的姬鲜对手下士卒也从不手软,只要是敢违抗他军令之人必定会被斩首。他极爱驯养野马,手中养了几匹由他亲自驯服的野马之王,每次喂养马匹都是事必躬亲。平时士卒哪怕是好奇去喂一下野马都会被性格暴烈的他扒光了甲胄鞭挞。但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军令得到完美的实施,姬鲜曾将自己一匹心爱的野马放置于校场之中,让手下士卒听从他的哨音松开手中箭枝,去射杀他的爱马。
那些士卒因畏惧射杀马匹的后果而手脚发抖不敢放手,姬鲜便倒数三声,尖锐的哨音一吹,三声结束之后,有些人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射出了箭,而那些还未射箭之人被他用手中大刀亲自斩下了头颅。
自此事之后,他的号令在军中令行禁止,从来没有人敢违背,刚才在峡谷中的奔袭本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举动,只要队伍中有一个人一匹马的速度出现问题,那么整支队伍就会前后冲撞到一起,甚至会摔倒之后引发踩踏,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可是姬鲜麾下的军队却分毫不差的完成了主将的指令,动如雷霆,不动时便如山峦。
那些资料之中最引起辜季注意的一点,其实是西伯侯这几个儿子之间的兄弟关系。
老大性子最为纯良不争,老二不论是心机城府还是心情都最肖西伯侯姬昌,藏得最深野心也最大。老三霸道冷酷,最维护大哥姬考。老四圆滑玲珑,一向与二哥处得极好,但是老三老四之间却彼此看不对眼,小时候还没什么矛盾,反倒是越长大性情越相反,也就越处不来。
看姬旦与对面姬鲜的表现,似乎确实是这样,这许久不见本应热闹寒暄的兄弟二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先动一步的意思,仿佛面前隔着的短短距离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姬鲜自从出现开始就盯着他的四弟在看,目光偏都没有向辜季和雍檀二人偏一下,身量极高的他沉默而居高临下地看着姬旦,听着弟弟的话毫无反应,也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公子旦知道哥哥的古怪性情,但是车队与他麾下士卒相遇在峡谷之中总不能一直僵着,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开口说道:“三……三哥,这车队是贡给内廷的贡品,这二位是天子派来的天使,如今我送他们回去,你看是不是……”
姬鲜仿佛这才注意到了车队前方还有两个陌生人,他扫视了一眼辜季与雍檀,他的视线只是一扫而过,而他第一次开口居然不是回答弟弟的话,而是语带轻蔑地说道:“这两匹马不错,人……不怎么样。”
听了这极挑衅的话之后,已经与辜季并肩的雍檀心中来气就要去与他理论理论,但是辜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冷眼看向姬鲜并不说话。雍檀强忍怒气,也默默看着公子旦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
姬旦一向笑呵呵的脸上难得因愤怒而通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心中的不忿,再次有些勉强地笑着开口说道:“三哥……你看……”
“你们退后,给本将的骑军让路。”
姬鲜开口便打断了弟弟带着讨好语气的话,异常强硬地说道。
姬旦的脸色骤然铁青,他双颊鼓起,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
“远来是客,我负责送二位回朝歌,又押送了许多贡品,牛车在这狭窄峡谷之中如何能掉头?还望三哥行个方便,不要耽搁了天使正事为妙。”
听了弟弟这话后,姬鲜原本就凶戾的面容变得更加冷酷,他声音冰寒说道:“你可知本将此行为何回西岐?”
“为了何事,能比护送二位天使与贡品回朝歌城更重要?”姬旦皱着眉头问道。
“十日前南蛮巫人突然对本将驻地发动偷袭,本将防守之后率领麾下‘龙骧’骑军防守惨胜之后追击,共歼敌三万人,麾下士卒死者八千有余,皆壮烈战死,无一人后退。”
“本将此行,专为护送与南蛮一战后牺牲的士卒遗体回西岐。”姬鲜缓缓挪开脚步,众人这才看见他身后的一队士卒,抬着的居然是一具通体漆黑的沉重棺材!
“此棺中放着的不是什么旅帅师帅,而是一名普通士卒,但是他以一人斩杀十个巫人焊卒,因此有收殓入棺之哀荣。”
“本将身后是八千名袍泽遗体,人人皆死国。”
“而本将麾下将士英魂归乡,只往西去,绝不可东回……所以……你们让路。”说完,姬鲜一只手缓缓放下了精铁面甲,而他另一只手举起了一直拖在地上的大刀,寒芒四射的刀锋直指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和两位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