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帝辛第十四年。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被后世尊称为伯邑考的西伯侯嫡长子姬考,于帝辛十四年入朝歌为质子,替其父侯赎罪。
临别之时西伯侯姬昌甚至没有亲自出面送别这个嫡长子,他的几位兄弟之中也只有二弟姬发和三弟姬鲜前来送别。
长路漫漫何其辽远,这一去朝歌,伯邑考便再没有回过西岐故土。
小雍大人与辜貂寺在西岐遇袭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歌城。如同西岐百姓对朝歌使臣的复杂观感一样,朝歌城的的百姓看着跨越万水千山来到朝歌城的伯邑考,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一次辜季与雍檀在西岐遇袭,有“紫衣魔头”之称的辜貂寺是百姓提之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可怖人物,避之唯恐不及,不谈为他操心了。但是小雍大人可是朝歌城甚至整个大商的骄傲,这些西域蛮子居然敢伤了小雍大人。许多倾慕雍檀的女子甚至做好准备,要去朝歌城大道两侧围堵那姬考。
在这样巨大的舆论与政治压力之下,姬考远离故乡来到朝歌,随身带着的只有几个贴身的仆役、一张古琴和他珍藏的几车典籍。
朝廷并没有掩盖姬考前来的消息,甚至伏渊阁在子受的授意之下,将他到来的日期暗中在民间散步,因此几乎无人不知公子姬考将在清明时节之前来到朝歌。
清明时节雨纷纷,就在一个微雨朦胧的初春,公子考一行来到了朝歌城。
朝歌城今日万民夹道,不是欢迎,而是冷眼注视着这一行人马。
仆役们在诸多百姓的目光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地前行着,唯恐一步行差踏错就要被朝歌城的百姓围攻。就算是生平第一次来到这座天下第一大城,他们也没了四处观望的兴趣,只敢如履薄冰地盯着脚下的路慢慢走着。
不同于胆战心惊的下人们,姬考则显得淡然许多。马车的帘子为了取光而被高高挂起,露出坐在车中的一张清秀而文弱的脸庞,姬考此时正手捧着一卷竹简细细读着,全然没在意车架到了何处,也没在意周边已然围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大商的传统是好武,不过这些年在子受的大力推行之下,民众们已经开始慢慢地接受文化的熏陶,也有些子民闲暇时开始买书来读。又有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的小雍大人作为榜样,大商文风一时兴盛。
百姓们原来以为这西方前来的蛮子定是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家伙,没曾想姬考居然是个文弱而清秀的书生,甚至那张脸还有些睹之可亲。许多官家小姐原本是抱着为小雍大人打抱不平的心态前来围观姬考的,可是此时看着他温和俊雅的容颜,心头似乎有春水微微荡漾,原先的火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了。
原本喧闹的街头因为姬考的风姿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一幕静谧而美好,甚至让人有些不想打破,然而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一阵马蹄声轰然踏响。
“西岐来使,陛下传召!随吾前往朱凰宫!”一个浑身黑甲的骑士出现在长街尽头,先是马蹄声十分急促地奔驰而来,随后猛然一勒缰绳停下马来,对着西岐的车队暴喝一声。
在渐渐安静下来的长街之上,这声大喝十分响亮,仿佛晴空起了道霹雳一般。一直在静静读书的姬考并没有受惊,只是如同的大梦初醒般抬头看向前方。
他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对满脸惊恐的车夫缓缓吩咐道:“随那位大人前去吧。”
姬考对这个骑士的失礼举措并没什么反应,但是有些已经为姬考风采折服的百姓却暗暗钦佩他的涵养。
原因无他,这些天正是天下八百镇诸侯各自率领使团与上贡的贡品前来朝歌的时节。按照大商礼法,诸侯应先在朝歌城中提前安排好的驿馆下榻,安顿下来之后焚香沐浴,做好周全的准备再去觐见商王。从来没有过如此无礼地,在别人刚到朝歌时就将他们带入宫中朝见天子。
那个黑甲骑士着一身玄铁铠甲,不知其营号,但是必然是虎贲军中一员。知道内情的百姓已经想到这定是黄衮黄老将军看不惯西岐人的作为,先给这使团来了个下马威。
不过这重重一拳倒是打在了棉花上,姬考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只是温和地笑着让车夫尾随在骑士后面,一路向着朱凰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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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西伯侯嫡长子姬考觐见!”当班宦官高声宣旨,站在朱皇宫大殿外的姬考仔细地理了理衣襟,紧跟着宦官走入朱凰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子受端坐高台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按照辜季和前些日子醒过来的雍檀的说法,姬考是他们二人在西岐时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人物,不但为人和善待人真诚,更是个儒雅的真君子,据说还弹得一手好七弦琴。
七弦琴是人族大圣贤天皇伏羲传下来的乐器,能操之者必然虚怀若谷,心性雅正,而且雍檀将他抬高到了与乐师师延拥有同等技艺的层次,就不得不让子受刮目相看了。
不但是雍檀很肯定姬考的为人,甚至与他结交颇深,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更让子受觉得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雍檀回忆当时被散宜生困在阵中的场景,告诉子受说,他不相信姬考会在与他成为朋友之后陷害他,因此当时便问了散宜生此事,散宜生明确地表示姬考对他们设计伏杀一事并不知情,当时散宜生的语气还很是遗憾的样子。
按照大商诸侯宗嗣的律法,嫡长子几乎是必然要接任诸侯爵位的,也就是说德行无碍甚至素来被西岐人喜爱的姬考,几乎板上钉钉地会成为下一任西伯侯。
姬昌不会修行,今年已有花甲之年的他理所应该地需要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可是伏杀大商使臣如此重要之事,连四子姬旦都心中有数,却一点都没透露给姬考,这真的只是因为姬考与雍檀交好的缘故吗?
而在这次伏杀失败,西岐一方的阴谋已然败露的时刻,子受以大朝会之名传召西伯侯姬昌前来朝歌。他怕死称病不来朝歌也就罢了,居然把西岐的下一任主人主动送到子受的手中……
姬昌派大儿子姬考前来朝歌的意思很明显,是要以姬考作为人质,将他放在朝歌城中用来安子受的心。可是他难道就不担心子受一怒之下直接杀了姬考赔罪?就算现在不方便动手,但是姬考一人身在朝歌,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由头也就杀了,他难道就不怕西岐的未来因为他躲避罪状举动而葬送?或者说,姬昌派姬考前来朝歌,其实就是将他视作弃子,心中的接班人另有其人,甚至巴不得子受直接杀了姬考?
子受随即惊醒,再如何虎毒还不食子,西伯侯应该……不会如此狠毒吧?
不管西伯侯心中藏着怎样的想法,子受都不可能杀了姬考,虽然西伯侯的心思未必如此狠辣,但是以防万一他都不会去遂西伯侯的心愿,二者子受觉得眼前的姬考不过是西伯侯姬昌扔出来的一只可怜的替罪羊罢了,还是那种随时待宰的羔羊。
而且站在他眼前的姬考文质彬彬而清秀儒雅的模样很符合子受心目中的贤臣形象,既然西伯侯把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扔到了朝歌城不管,那么也就别怪朕好好地把他化为己用了。
“朕刚刚才得知那黑甲骑士之事,本来朕让他们等你收拾好之后再宣你入宫,不曾想他们办事如此不妥。此事不合礼法,朕已经责罚过他们了。”
姬考自入殿行礼之后便微低着头,不曾想天子第一句话便如此柔和。
“微臣负罪而来,路遇坎坷本是寻常事,不敢劳陛下烦心。”看去文弱的姬考这句话倒是说的不卑不亢,原以为他会感激涕零的子受愣了愣,随即在心中苦笑不止。
姬考是西伯侯姬昌之子,也就是老西伯侯季历的嫡孙,姬家与殷家毕竟是有着世仇的,这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像普通臣子一样呢?
子受知道姬考心中有着隔阂,只是为尊者讳,他不好评说当年文丁暗杀季历是否正确,但是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大商失了一位人才。
既然姬考与雍檀和辜季二人遇袭并无关系,子受当下也不以为忤,只微笑着说道:
“听闻公子考精擅琴艺,朕一向喜好附庸风雅,对七弦琴更是热爱,不知何时能闻公子考亲自操琴鼓曲?”
姬考愣了愣,其实他刚才说出那句有些冒犯天颜之嫌疑的话后心中有些忐忑,传闻中帝辛是个铁腕而霸道的君王,他甚至做好了为自己的不敬而血溅金銮殿的准备。
只是不曾想帝辛并没在意自己的忤逆之举,甚至都没提此次二位使臣在西岐遇袭之事,反而问起了琴艺之道。
姬考当然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物,性子本就温和儒雅的他不再孤耿,而是认真答道:“微臣平时确实热衷于七弦琴,微末琴艺能入陛下之耳,却让微臣有些惭愧了。”
“不须过谦,你且安居朝歌,以后朕当领教领教被雍檀赞不绝口的琴曲究竟如何。”
姬考听到雍檀的名字之后明显有些激动的模样:“敢问陛下,小雍大人……与辜貂寺现状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