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以“仪儿”称呼秦淑仪，且断言自己有可能害了她，许巡南多少有些意外。

    “不知阁下跟秦淑仪又是何关系？如果我引导她走上修行路会害了她，难道你就不会？还有……”说到这里许巡南忽地一顿，而后笑道，“我对自己的遮掩手段还有几分自信，你是如何认出我是一名修士的？”

    一连三问，老人并无丝毫不快，反而露出一丝戏谑笑容，缓缓说出了一个令许巡南目瞪口呆的答案：“因为你出现后不久，我便突然想起，其实之前便见过那头牛。”

    许巡南简直五雷轰顶！他都专门跑到千余里外了，这才找到了这么头瘦牛，怎么反而还被这老头认出来了？

    老人继续诿诿道来：“如果说此处还有修士是真正关心仪儿的，那肯定就是老夫了。老夫也曾想过为她买一头牛来，当初也是好一番挑选，便是那时见过这头牛。”

    许巡南好奇地道：“后来呢？”

    老人无奈道：“我选的并非这头，被仪儿拒绝了。”

    许巡南“嘿”一声笑了出来，心说就算你选这头，也照样被拒绝。这不是牛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此时许巡南多少有了些“同道中人”之感，加之又确信这老人是结丹境界，对自己毫无威胁，无形中便大为放松，便诚恳问道：“那阁下说我会害了她，又是何意？”

    老人点头道：“没错。老夫可以断言，近六年间来此地的所有修士，不论境界高低，如果说只有一人引她上修行路还不会害了她，那便是老夫。但是，唉……”

    说到最后，老人忽地面现愧疚之色，甚至说是痛苦也不为过。

    许巡南连忙道：“莫非另有隐情？”

    老人苦笑道：“哪有什么隐情，只不过是有个人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冷漠无情，而另一个却认为这个世界是错的罢了。阁下，老夫愿将其中原委如实告知，但是，还希望阁下听后，也能为仪儿考虑，认真想一下，是否及时收手较好。”

    许巡南想了想，并未马上答应，而是道：“你且说说看。”

    老人苦笑一下，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并不复杂，但结局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故事。

    六年前，秦淑仪十四岁，意外觉醒了灵根。当时秦家在七百里外的嘉余经商，家中颇有几分财力，秦淑仪灵根觉醒后，举家欢腾，尤其是其父秦望春。

    秦望春毕生的愿望就是修行，奈何自己没有灵根，现今自己唯一的宝贝闺女觉醒了灵根，自然要助其踏上修行路。

    浮岫大泽被贬低为五级修行区，修行资源自然不丰。最初秦望春只能一边以自身财力助女儿修行，一边为其物色师傅。

    未曾想，秦淑仪天资属实惊人，完全是自修，仅十天，由炼气初期进入炼气中期！但是，这种提升带来的财力消耗也甚大，仅十天秦望春就看出了前景堪忧。

    恰好秦淑仪修行奇快的事惊动了正在嘉余城的战永年，也就是正在跟许巡南谈话的这位老修士。

    战永年以结丹之境，主动来到了秦家，答应可以从旁护持、引导秦淑仪修行，至于收不收秦淑仪为徒，得看看再说。

    而后战永年基本上只起到了一位老师而非师父的作用，眼看着秦淑仪十天一境，十天一境，直至来到炼气后期圆满。

    此时他已动了爱才之心，已经完全想收秦淑仪为徒了，而恰在此时，本就已经耗损甚巨的秦家竟遭心生嫉妒的经商伙伴使绊子，一下亏损巨大，还欠了许多债。

    秦家变卖家财，勉强将债务还清，但是实在无力再资助秦淑仪修行了。而此时的战永年，完全是依着都天仙界的惯例，要带秦淑仪上山修行，资源肯定不会缺了她的，但告诉她，不仅不可以带父母，而且，修行有成以前都不可以下山。以普通人不到百年的寿命，基本上就等于他们一家这辈子都无法再团聚了。

    人仙有别，仙界向来如此。

    秦家新遭巨变，秦望春与妻子李玉馥一听，可谓再遭重击，李玉馥当时就病倒了，秦望春也万念俱灰，可与战永年见面时还得强忍着不敢表现出来，怕断了女儿的仙缘。

    在浮岫大泽，想直接攀上一位结丹修士为靠山，那是几辈子烧高香的福分。

    秦望春与李玉馥一合计，觉得自家现在已是这副样子，对女儿也是拖累，真不如叫女儿就此上山修行去。见不着就见不着吧，仙界不本来就这样吗，那些送孩子上山修行的家长还要感恩戴德呢！

    然而当他们告诉了秦淑仪这个决定后……

    绝对是因为这段经历令战永年印象太过深刻、震撼，以至于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动情地为许巡南重现了当时的场景。

    自家大宅早已卖掉，只是暂时借住在一个破客栈里的一家三口躲在房间里，门外走廊上就是等消息的战永年。

    李玉馥躺在床上，已无力坐起，但神智清醒，秦望春瘦小、伛偻、憔悴，就像是比一个月前老了二十岁。

    十四岁，身材娇小，皮肤白嫩，五官精致的秦淑仪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虽只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却犹带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与气场。

    “爹、娘，你们都这样了，还让我走？！你们是失心疯了不成？！”十四岁的秦淑仪发起怒来，犹带着大小姐的气势。

    “可你留下来又能如何？白白被我们拖累！还不如随战仙师上山修行，换一个锦绣仙缘，为我秦家延续香火。整个仙界不都是这样吗？你应该感恩你有这样的资质，感恩你有这样的仙缘才是啊！”秦望春先怒后劝，看着自家正气得小胸脯不停起伏的闺女。

    秦淑仪忽地“啊”尖叫了一声，而后梗着脖子大吼，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我不听，我不听，都说了一百遍了！如果要修行就必须成为一个无情无义、无父无母的人，那我宁愿不修行，一辈子当个普通人！爹！娘！难道你们生女儿，就是为了让女儿在你们最需要女儿的时候抛弃你们的吗？！”

    秦望春被女儿的歇斯底里吓了一大跳，好一会才涩声道：“可是……”

    “可是，整个仙界都这样？”秦淑仪表情狰狞，疯狂嘶吼，“那就是整个仙界都错了！不是你女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