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鸾山巅一跃而下,那少年双手死死的环抱着林祎的腰部,眼睛紧闭,浑身直打哆嗦。
眨眼功夫,二人便稳当当的着了地。
但少年似乎还未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依旧维持着原样——紧紧的抱着林祎。
林祎见少年迟迟没有松手的意思,遂不耐烦地挥手推开了他,许是力道重了些,少年顿时被推向了几米开外的一颗棠树干前,酿跄了几步。
他摇晃着站稳了双脚,慢慢直起身子,目光怔怔的盯着林祎,脸上再次显出了惧怕之色。深邃的眸子,在这暗夜里,让人难以看清其中泛起的波澜。
他中了“一步倒”,按照常理来说早就该倒下了,但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像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确实令人费解。
林祎不解的看着他,边打量着边向他走近。
少年见林祎目泛厉光,不自觉地向后微微挪着步子……
“害怕吗?!”林祎语带不屑,步步逼近,随即扯下了覆在脸上的面纱,。
少年依旧不语,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祎的厉目,双脚一左一右慢慢的向后挪着步子,直到后背紧紧地贴到棠树干上,无路可退了,才止了步。
林祎跨步上前,顺势一脚踩到了他身后年老的棠树干上,俯身逼近——
“说!你是什么人?虞州城的百姓是不是你害的!?
少年暗如深潭的眼眸,微微转动,他紧紧地、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这张美好却又带着厉色的面孔,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他僵硬着身子,紧靠在棠树干上,任由林祎的厉目对他进行全面的扫射,始终不敢吐露片语。
片刻后,少年依然缄口不言,眼见逼问无果,林祎心中略有些失望。
她慢慢收回了脚,直了直身子,风淡云轻道:“无妨,等回了方诸山,有的是人,能让你说话,走吧!
她狠狠一推,那少年酿跄的蹴了几步。
他受制于“一步倒”,不得不对她言听计从。幽暗的林间小径上,他们一前一后,缓缓的朝着虞州城中那如孤星般闪动着灯火的方向移动着……
从虞州城到方诸山,寻常人尚有七八天的马程,若是林祎一个人,多半四五天就能回去了,但是带了个人,还是个随时都会出现状况的人,怎么得耽误些时候。
为了避人耳目,途径市集时,她给自己和少年都换了身文人衣衫。
穿上文人衣衫的林祎,看起来依旧面容俊秀,和平日里一般无二——一身翩翩少年郎装束。
倒是那少年,换上了整洁的衣衫,确实是判若两人,模样俊秀可人,温文儒雅,让人很难将这副模样与“火炎”巨石洞中的兽人联想在一块。
雇了马车,备上干粮,林祎撵了那少年进了马车,自己当起了马夫,一路扬鞭疾驰……
只因归心似箭,日夜兼程,没想到,在夜经秦都郊外时,这马匹竟给活活累倒了。
真是深居方诸山,不知外界常识,竟忘了给马歇脚了!
林祎狠狠的踢了踢马背,但这马竟纹丝不动的倒在地上,边喘着粗气边伸长了舌头吃着凑到嘴边的嫩草……
罢了,只得深夜在这荒野中过一晚了。林祎心有怒火,但也不得不对眼下这状况妥协。
时下正是雨水节气,在这深夜,尤其是在这密林之中,甚是阴冷。
她就近捡了些枯枝,熟练的烧起了一个火堆,然后自顾自的坐在火堆旁烤了起来。
久经江湖,对她来说,这样简单地野外求生技能,简直不费吹灰。
一直在她身后呆立着的少年似乎感受到了火光的暖气,曲着身子慢慢凑了过来。
“怎么,你也会怕冷啊,还以为你不是凡人呢?”林祎目光缓和的望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嘴里嘲讽着少年。
少年依旧闭口不言,但他的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凶神恶煞,亦或恐惧慌乱了,眉眼间有了一丝缓和。
半晌,见他不言,林祎无奈的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无意略过身侧的包袱,想起包袱内尚有准备的干粮,于是便顺手拿出一包干粮,递到了少年的眼前,但依旧连正眼都不瞧他。
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食物,少年原本缓和的面色,顿生一丝惊愕了,然后将目光小心翼翼的移向林祎,似乎在向她确认,这食物是否真的给他。
林祎的目光依旧在这跳动的火苗上,没有理会少年的惊愕,她抬了抬手中的干粮,示意让他接着。
见她面色平静,少年小心翼翼的目光再次回到眼前的干粮上,他犹豫的伸手,轻轻的试探了一下,但不敢接。
半晌,见他还无动作,林祎不耐烦的转过头来,望着他满目呆滞的表情,道:“吃吧,给你的!”语气里充满了鄙视——莫不是这兽人听不懂人话。
少年紧紧的盯着林祎,再次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试探,见林祎面色依旧平静,顿时他那深邃的眼眸里涌出了满满的喜色,然后一把夺过干粮啃了起来,那模样就像几百年没吃过食物的猛兽一般。
一刻功夫,一包干粮尽数被他收于腹中。
此人吃相真的是一言难尽啊!林祎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如镜,可眸子里的惊愕却波澜翻涌起来,她下意识的将包袱里的水带也递到了少年的面前。
这回少年没再试探,接过水带就“咕咚咕咚”牛饮起来。
片刻功夫,水带空空如也。
他这是多久没吃食物了,难道那“火炎”洞中的人,都不给他吃食吗?林祎心中的怜悯又再一次升起,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给火堆添加枯枝,一边将身侧的褥子丢在了少年的身上。
火苗“呲呲”的跳动着,烤得四周都暖哄哄的,也暖了少年的心。
“嗯——嗯——”
林祎刚泛起的睡意,顿时被少年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驱散消尽,她疑惑的看着那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的少年,不耐烦的用脚重重的踢了踢他。
少年被她踢得身子晃动了几下,依旧没有抬头,但抽泣声却越哼越大声。
“怎么啦!?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也学起人样了,这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吗?哭是没有用的,现在的你,人人得而诛之,依我看,你还是留着眼泪去向阎王爷忏悔吧!”林祎转过脸,继续闭目养神。
好一会,少年慢慢停止了抽噎,愁云满布,泪眼婆娑,“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做了什么事,为何人人都要抓我,打我?——”
林祎缓缓睁开眼睛,亮黄色的火苗在她灵动的眸子里跳动起来,闪现丝丝喜悦之色。
终于肯说话了,她洗耳恭听起来。
“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我一醒来就是在那个巨大的、阴冷的铁门之中,每日都会有人来掐着我的脖子,逼着我饮下难以下咽的黑色腥臭汤物,之后我就浑身发热,痛苦无比,紧接着就没了意识……”
少年默默低下了头,双手紧拽着自己的衣襟,眉头紧蹙,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也许真如那深蓝色布衣之人所说,他是被摄了魂,神志受控。但他犯下了杀孽,官府是不会放过他的,百姓也不会,方诸山亦是如此。
林祎机械的添了添几根枯枝,脸色微微凝重起来。虽然他很可怜,但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祝他好运了。
深夜的密林,远远近近传来几声鸟叫声,显得更加幽静,少年依旧抽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这种氛围真的是让人很不自在。
“你不知自己的名字?”林祎突然侧头看向少年。
少年抬头,眼神哀伤的看着林祎,微微颔首。
“那,为了路上方便,不妨我给你起一个吧,如此,即便是死了,到了阎王那里,也能报个名号。”她的语气依旧冷若冰霜。
“你给我……起名字?”少年正了正身子,疑惑的问。
“我想,你应该是有名字的,兴许是因受控于人,失了神志,故而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既然是在火炎洞中遇见的你,便叫你亦炎吧,如何?”林祎风轻云淡的说着,嘴角不经意间微微扬起了一个的得意弧度。
“亦炎?——”少年重复着,脸上的疑惑更甚了。
“怎么,不喜欢?不喜欢的话,再给你换一个,在下倒是读了些书,舞文弄墨什么的也会。”
林祎的语气依然是冷冰冰的,但少年的脸色却温暖了起来,火光相衬之下,竟显出丝丝红润。
“不必,亦炎,这名字,挺好!对了,我还不知道恩公的名字是?”
对她,少年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警惕,自有记忆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这些话,或许真的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恩人了。
“恩公不敢当,在下姓林,方诸山弟子,排“青”字列,我倒是不介意,你称呼我林青嗣。”
“林、青、嗣……”少年喃喃自语——
幽静暗黑的林子里,林祎慢慢地入了梦,少年却异常清醒,他紧紧的拽着身上的褥子,侧头看着身旁双眼微闭的林祎——
火堆旁,她单手微微撑着头部,面色安详,甚是好看,他从来没有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生火取暖,给他被褥,还有美味的食物和水,他的心比这“呲呲”燃烧着的火苗还要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