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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医丞
    沈梦昔出了大明宫,就被一个宫婢拦住,说是圣人有请。

    记忆里,这个比太平大三岁的兄长,是非常疼爱她的。他们一起长大,比其他的兄长更显亲近。

    果然,见驾时,圣人亲手扶住她,免去她行礼,握着她的肩,不住上下看着,没敢触摸她的额头,只担忧地询问她身体如何,心情如何?

    “回禀陛下,太平一切都好。只是近日心情不佳,情绪不稳,天后问及婚姻之事,一时焦虑晕倒而已。”沈梦昔恭敬地回答。

    圣人李旦看着妹妹,嗔道“此处又无外人,还是叫八兄吧。”想想又说“月儿啊,母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你总不能以后长久孤单一人,又不是那等嫁不出去的人家!八兄也为你慢慢物色,定要找那大唐最为出色的儿郎!”

    沈梦昔抬头控诉地看着李旦,李旦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居然伸手捏了她的脸蛋一下,“你这套把戏为何不用到母亲身上,轻轻撒个娇,万事母亲都会答应的!”

    沈梦昔听了也有触动。

    对于如何与武后相处,她心中其实一点章法也没有。

    拜别圣人,回程的一路,她都在想,原来,童年阴影是如此之大,从第一世开始,她便不知道如何与母亲相处,也许,直到永远,这都是她无法点亮的技能。

    如今,记忆中三个兄长的死亡和被废都和武后有关,如今八兄执政,实际也是武后垂帘听政。对于如此狠心对待儿子的母亲,她不相信对女儿会手软,加上驸马薛绍的事情,她下意识地要远离武后,不想靠近。

    回到府中,仆婢看到她受伤,俱都万分惊惧,仿佛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清风更是掉了眼泪,“公主,这要是留了疤痕可如何是好!”

    “女为悦己者容,我谁都不爱,留疤就留疤,一个寡妇,又不要嫁人。”沈梦昔毫不在意,自己动手往下摘那些沉重的发饰,唉,即便是受伤包了头,发髻上依然重新插上了数根金钗。清风赶紧过来接手,“慢点慢点!头发都扯掉了!”

    又换了舒服的家居服饰,沈梦昔长叹一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婢女紫萱过来蹲下,给她轻轻捶腿。几个孩子过来请安,看到她额头受伤,简儿首先哭了,带着哭腔喊“谁敢欺负阿娘!看我杀了他!”

    “你一个小孩子,跟谁学的张口闭口杀人,胤儿!你来说!”沈梦昔听得头大,连忙制止。

    胤儿叩首认错,说自己管教弟弟不严。

    沈梦昔不忍心,一把拉起他,叹口气“阿娘自己不小心摔的。你们以后不可胡乱讲话。你们是圣人的外甥,更要注意言行,不可让圣人因你们的言行蒙羞,记住了吗?”

    “记住了!”三个孩子齐声回答。

    沈梦昔在三个孩子头上,各摩挲了几下,让他们回去了。

    次日,孙医丞上门复诊时,沈梦昔的伤口,早已经擦了碘伏,加上本来也不严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孙医丞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太平生胤儿时,由于年纪小,又是头胎,很是吃了一些苦,最后是孙医丞蒙了双眼,由医女指引,给她施针,才顺利生产。

    所以,沈梦昔如今见到这个干瘦老头,心里还是有着亲切感。

    孙医丞坐好,调整呼吸,认真给她诊脉,片刻后,翻了一下白眼,不咸不淡地说“公主已无大碍,好生休养就是。明日老臣就无需再来了。”

    “不来了?”沈梦昔起了玩笑之心,“啊呀,清风,你快去把郎君娘子们都带来,神医好容易来一次,一定要赚个够本,快请他老人家给孩子们都诊诊脉,不要浪费!”

    孙医丞胡子颤了几下,“好好的,没病没灾谁会诊脉来玩!简直胡闹!”

    “大胆!”清风十分有气势,大声呵斥。

    孙医丞脸色一囧,也知道自己逾矩了,都是公主营造的轻松氛围,让他忘记了身份。

    沈梦昔和气地摆摆手,让清风退后。

    “孙医丞贵庚?”沈梦昔探前一点身体,神秘兮兮地问。

    孙医丞被问得一愣,话题转移过快,他下意识应声回答“六十五。”说完,又气恼地抓了一下胡子。

    沈梦昔起身给孙医丞行了万福,“胤儿已经七岁,一直没有给医丞正式道谢,是太平的不是。”

    孙医丞有一瞬的感动,然后连忙站起,一拱手说“不敢当,老臣不敢当。那是医者本分。”

    “医丞不居功,是医丞医德高尚,太平却不敢忘却。这次,又劳动孙医丞,实在是太平的不该。”话说到这里,就是承认了自己装病,让孙医丞白跑一趟。

    孙医丞鼻子哼了一声,“天后岂是他人可以蒙骗的了的,不过是慈母之心罢了。”

    沈梦昔尴尬地笑了两声。

    “那个,孙医丞,太医署,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到太医署旁听?”她斟酌着问。

    “啊?”孙医丞张大了嘴巴。

    沈梦昔看着他,郑重点头。

    “这个这个,公主,历来,太医署都是三代以上医学世家的子弟方可入学,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是不能学这末流之技。再者,有老臣等人在,就可以了。”言下之意就是,你开心打马球就打马球吧,医学生要求高着呢,你可不要难为老头子了。

    “我只要旁听就行,不参加考核,不影响医丞政绩!”

    “咄!”孙医生胡子又翘。吼完又后悔,捂住嘴巴。

    “我只旁听《黄帝内经》,《素问》、《脉诀》、《本草》、《明堂》就行,然后学些小儿科妇科,学些诊脉,再学些针灸,再”沈梦昔喋喋不休地继续说。

    “不行不行!”孙医丞听得头大如斗,连连摆手,站起身来就走,“公主,容老臣告辞,明日日就是太医署季考,老臣忙得不可开交,为着季考,除去为公主看诊,其余事务老臣俱都搁置了!”

    “清风!”沈梦昔回头喊“把准备好的酒拿来!”

    清风应声取来一个小酒坛,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棕色坛子,坛口封着红纸,用线绳系着,看上去十分平常。

    沈梦昔接过,双手奉与孙医丞,“太平的一点心意,孙医丞不要嫌弃才是。”

    已经起身要走的孙医丞,听到“酒”的时候就已经站定了,但仍面瘫地说,“公主实在是太客气了,老臣奉天后旨意”沈梦昔眉头一皱,“不喜欢啊?那怎么办呢?”

    说完,猛地一指戳开了封口,浓郁酒香自那小窟窿溢出来,孙医丞下意识一把搂过酒坛,使劲嗅了几嗅,他可没想到沈梦昔因一句客套,就当场戳漏酒封,啊呀,这酒香实在诱人,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未闻过如此馥郁的酒香。

    有些尴尬地站了须臾,继续搂着酒坛,一手盖在坛口,“糟践了!糟践了!谁说不喜欢了!怎么就给戳了!”绝口不提奉旨行医,不要谢礼的事了。

    临走,孙医丞还是很坚决地说“公主殿下,送酒也不行,公主还是不能去太医署,就算公主找太常寺令,也肯定是这个答复!”

    沈梦昔笑而不语,恭送孙医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