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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某一个世界
    早上,沈梦昔在齐周氏的房间醒来,愣怔了一会儿。

    “珠珠醒了?还哭不哭了?看把眼睛哭肿了吧?都不美了!”齐周氏笑着拿着一条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一边擦一遍唠叨着。

    齐周氏生了两儿两女,大女儿出生十天就夭折了,她哭得眼睛差点就瞎了。后来又生了两子一女,照顾得十分精心,总算是都“站住”了,小女儿齐宝满今年都三十八岁了。

    三个儿女,一家生了仨小子,一到年节,呼啦一下九个淘小子,加上小叔子家的几个侄子,上蹿下跳,简直要了她的命。

    她搂着宝珠的小肩头,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搂着小女儿的情形。

    沈梦昔想起了昨夜,有些羞愧地低头。记不清多少年没这样恣意痛快地大哭了,虽然身体还有些疲乏,但是胸中舒畅通透了许多。

    她想接过毛巾自己擦脸,但是齐周氏不允,津津有味地仔细给侄女又擦起了手。

    昨晚沈梦昔哭得昏天黑地,陷入一种失控的莫名境地,说不清是自己在哭,还是齐宝珠在哭,被齐周氏搂着才慢慢睡去,齐周氏几十年没搂过小姑娘了,觉得又香又软,比那半夜踢被踹人的淘小子好上百套。

    被齐周氏伺候着穿衣服的沈梦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玩具,她老神在在地让齐周氏摆弄着,如同当年被清风伺候一样,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一上午,她都呆坐在东屋炕上,不理卫星,也不理齐老爷子,只是看着窗外。

    中午时,鲁秀芝冲了进来,看到女儿“望眼欲穿”的可怜样,一把抱住了,“我的珠珠啊!”

    ——每个被孩子需要的母亲都是幸福而煎熬的。

    年底,副食品商店特别忙,置办年货的人一拨一拨没完没了,鲁秀芝正包着一包“光腚糖”,就接到公公让人捎来的口信儿,说珠珠晚上哭得厉害,白天也不说话,跟傻了一样,就眼巴巴等着她来。她一慌,一下就戳漏了包装纸。

    最近请假太多,这次孩子只是哭,又不是生病,肯定不能放下工作立刻就走,她急得嘴角立马起了个大火疖子。好容易熬到中午下班,饭也没吃,骑着自行车就奔太平村去了。

    她抱着沈梦昔的时候,微微气喘,微微颤抖,想来是上次过敏的余悸还还没有消失。其实一定意义上讲,鲁秀芝已经失去齐宝珠了。

    沈梦昔怜惜她一颗慈母之心,十分过意不去,强打起精神,表示自己不会再哭了。鲁秀芝这才放下心,吃了几口饭,又赶去上班了。

    下午,一众放了寒假的堂兄侄子们又都跑出去找同学玩了,齐保平不熟悉太平村的同龄人,也不想跟着出去,就帮大爷砸了几块煤,扫了扫院子,洗了脸,把沈梦昔抱到北屋,逗她笑,陪她玩,还打算陪她玩藏猫猫,被沈梦昔严词拒绝了,他又把老猫抓到北屋,陪她玩儿。老猫浑身炸毛,尾巴老粗,紧张地弓起身体,发出呜呜的警告声,齐保平无奈只得放了它,老猫如蒙大赦,窜到西屋被垛上再不下来了。

    “这死猫!咋变了性子呢!”齐保平奇怪地嘟囔着,回头对沈梦昔说:“珠珠啊,别老是坐着发呆,三哥陪你玩儿,咱俩翻绳还是玩‘比大个儿’”?(‘比大个儿’是扑克的一种玩法)

    沈梦昔摇头。

    齐保平十分苦闷,妹妹病了以后,没有从前活泼爱笑了,也许是身体不舒服,总是盘坐在炕上,绷着小脸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梦昔看到齐保平的书包,说要看看。齐保平赶紧拿给她。

    她翻翻齐保平的文具盒,翻翻语文书,又翻到一本历史书,哗哗哗翻到一页,“念!”

    齐保平无奈地笑,听话地念起来。

    那是唐朝的历史,只有短短四五页,唐太宗、武则天、唐玄宗,一句也没有提及沈梦昔和薛崇胤,她抓过来翻了翻,后面就是宋元明清了,和从前的历史一样,她翻得飞快,到最后的近代史,她停了下来,她看到了1931年6月28日,六二八事变。

    齐保平看她不动了,就拿过书,给她读,看她眼圈又发红,连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将他放到自己膝上。

    沈梦昔靠在齐保平的怀里,跟着一起看课本。

    九一八变成了六二八,这个变了!

    她又继续翻,想更多地验证什么,但是历史课本讲得十分笼统,再无收获。

    她很想问齐保平,知道林惠雅吗?她有几个孩子?

    当年,她在德国听闻林惠雅去世的消息,已是七十年代末期。林惠雅早在六六年就已去世,那一年,很多文人陨落。

    她忍住了没问,而是说:“三哥,你带我去新华书店行吗?”

    “外头太冷了,卫家给你借小人书去了,珠珠听话,病好了,过完年,咱就回家。到时候三哥领你去图书馆还不行吗?”

    沈梦昔从善如流,点点头,发觉他还搂着自己,就推开他,坐到炕上。

    心里不知为何,松快了许多。

    她想通了一点,她去往何处,成为谁,完全不受自己意愿控制。而这三千世界,应该还有很多的平行世界。她建立大明,灭掉东瀛高丽的,只是其中某一个平行世界,那个世界,一定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行进!

    而如今这个,极有可能是章嘉瑜的那个世界。

    着年节临近,齐周氏更加忙碌。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能回来的都回来了,齐周氏和张凤玲张罗了两大桌子菜,包了酸菜饺子。

    齐有恒就在这天接到齐保健的电报,说是部队临时有任务,不能回家过年了,鲁秀芝十分遗憾,两年没见到大儿子了,若不是在人前,她都能立刻哭出来。

    “保健当兵保家卫国,你们应该骄傲,可别拖孩子后腿!”齐老爷子训导说。

    齐有恒夫妇应是。

    一直盼着大哥带子弹壳回来的齐保安也有些沮丧,但是饺子端上来,他就立刻忘记了忧愁,背对着爷爷,不顾仪态地嘶嘶哈哈地吃着热饺子,直到被父亲在后背警告地拍了一巴掌,才老实地放慢了速度,嘴里遗憾地嘟囔着,“凉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