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秀芝生了五个孩子,每个她都疼,但是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长呢,在她心底里,最疼的还是大儿子、老儿子和小女儿。
——尽管她知道三儿子最懂事。
小儿子比女儿大了八岁,一直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受尽宠爱。他成熟得晚,一直天真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有了妹妹后,分宠、失宠是难免的,加之亲戚都更喜欢女孩,使他产生了嫉妒心,但也只是限于嘴贱,却从不对妹妹动手,妹妹生病时也挺照顾的,鲁秀芝也就没太管过。
公公今天动手打了小儿子,那一巴掌比打在她脸上还让她难受,站在冬夜寒风里,想起远在云南前线的大儿子,禁不住又哭了一场。
齐老爷子果然不再愁苦,他在儿子家没找到主席像,就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自己卧室墙上的主席像,默念着,“主席您老人家一定保佑我孙子齐保健平安回家!保佑我孙女齐宝珠健康到老!”
昨晚孙女的话,让他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本就信命的他开始疑心,当年二儿子牺牲在朝鲜战场,就是自己过分担忧的结果。
二儿子齐有道,文武双全,相貌英俊,大高个,脾气还好,是他最出色最得意的儿子,当兵时东北已经解放了,被部队留在东北,几年后还提了营长。他还庆幸儿子不用上战场。谁知建国后,还是上了朝鲜战场,当时他们家还在双城的永利村,村上共十六个年轻人当了志愿军战士,只回来一个,那是因为队伍开拔前,被领导选进了警卫团,其他十五个全牺牲了。
齐有道是干部,没被村人算做那十六人之中,但不久,也传回了牺牲的噩耗。二十六岁,连个后人都没留下。齐老太太当即心疼得昏死过去。
想想当年,得知村中十五个青年牺牲后,他和老伴每天都忧心忡忡,皱着眉头,老伴更是哭哭啼啼,天天担心枪子不长眼睛,结果,儿子可不就真的牺牲在朝鲜了!
齐老爷子二十五岁时,有个老道说他命中多子多孙,但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孙女,他混没在意,给了老道一些吃食,让他走了。
等到许多年后,大孙女没出月窠就夭折时,他又猛然想起那个老道的话,想起大女儿、二女儿都在三四岁夭折,最后只剩下三女儿和四女儿,心中就在意起来,等一大堆孙子出生,就只有齐宝满、齐宝霞两个孙女的时候,他就更是对老道的谶语深信不疑了。
谁知,小儿媳生完第四个儿子,时隔八年,又生了个孙女。孩子长得玉雪可爱,全家都当宝贝一样疼爱,只是那孩子身体实在孱弱。
齐老爷子自此有了心事,时时刻刻担心着最小的孙女,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着急上火,生怕孩子让老天收了去。
但是老道的话,却不敢对人说起。于是,一向知书达礼,豁达开朗的齐晟轩老人,唯独在对待小孙女一事上,显得像个没见识的老太婆。
如今突然有了“担忧即诅咒”的觉悟,他深深地忏悔这些年的担忧,决定以后啥事也不忧心,啥事都往好里想,然后就自动在祈祷词中把小孙女带了进来。
三月一日一早,齐保康、齐保平、齐保安一起出门上学,他们都在县一中读书。齐保康读高三,齐保平读高一,齐保安读初二。
三兄弟骑走了家中唯二的两辆自行车,齐有恒和鲁秀芝都急匆匆走路去上班了,沈梦昔也被齐老爷子牵着去了一小学,齐老爷子拎着沈梦昔的花书包,边走边说“珠珠到学校不兴哭,爷爷就在门外等你。”
沈梦昔如今在一小学的育红班上学。
育红班也就是学前班,被大家叫做哄孩子班,家长也不指望孩子学到什么知识,就是找个看孩子的地方,还能提前适应一下学校的规矩,也能学着坐住板凳。
沈梦昔有些抵触,但也十分无奈。——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什么。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是自己步行上学,包括育红班的小朋友,沈梦昔几乎是唯一的被家长送到学校的孩子,齐老爷子一直把她送到班级门口,沈梦昔根本记不得齐宝珠的座位,呆呆地看着热闹得开了锅的教室,一个头俩大。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一个小子看到她,惊喜地站起来喊“齐宝珠!这儿!”
沈梦昔回头说“爷爷你回家吧!小心路滑。”
齐老爷子答应着,一直看着她坐好了,才背着手,慢慢走了。
小朋友们都看到了齐老爷子,开始嘲笑沈梦昔,“都多大了?还让你爷送你,丢人!”
沈梦昔觉出他们语气中的嫉妒,毫不介意地笑了一下,从花书包里拿出文具盒和本子。
同桌男孩的本子上七扭八歪地写着“张亮”两个字,她记起来,同桌的确是叫张亮,一直跟在他后面溜须,总爱把上海亲戚邮寄来的好吃的带给她。
果然,张亮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红色包装纸的奶糖,塞进沈梦昔的手里,“齐宝珠,给你吃,我特意给你留的!”
沈梦昔歪头看看小男孩,“谢谢你。”说着也从衣兜里也拿出一块糖来,放到他手里。
张亮眼睛锃亮,当即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啊!这是啥味儿?咋这么好闻?”
沈梦昔看看糖纸,“草莓味儿的。”
“啊!这个糖纸我没见过,回家给我二姐,她攒了一盒糖纸了!”张亮把糖纸展平,放到文具盒里。
后面的一个高个子男孩见了,大喊道“嘿!你们看啊,张亮和齐宝珠交换定情信物哪!”
这小屁孩儿,也不知道从哪部电视剧里学了这么一句,就胡乱用。
张亮脸通红,像个小老虎一样扑过去,“邱大傻子,我打死你!”
可惜了豪情万丈,只两下,张亮就被人家按到地上,狠狠怼了几杵子,疼得直咧嘴,却刚强地没有哭,嘴里居然还含着那块水果糖。
沈梦昔后座的几个女孩急得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其它几个小组的男孩却围上来,在旁边开心地跳脚大叫“加油!加油!”
——房顶都要被掀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