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宝平回来待了不到一天,周一早上又坐客车回团部上班了。
沈梦昔也没见他们母子正式地坐下来,好好聊聊这件事,仿佛齐宝平肯回家了,一切就算了结了。
鲁秀芝的心情像雨后彩虹一样灿烂,在灶边笑眯眯嘀咕着“我就说我儿子不是那不识好歹的嘛。”
齐宝平本就不是活跃的性子,他的沉默并无人在意。沈梦昔却知道他心中还有芥蒂,她看着他,希望他能倾吐一番心事,疏解情绪,但齐宝平只是感激一笑,揪揪她的小辫子。
齐有恒家的菜园不大,但自给自足是够了。
这些天,沈梦昔放学回家就帮着鲁秀芝收晒秋菜,家里人口少了,她就替补上阵了。
鲁秀芝是既欣慰又心疼。
嘉阳的无霜期很短,沈梦昔有时候都怀疑,仅仅就热了那么三四个月,这些瓜果粮食是怎么长成的?
沈梦昔第一件事是把园子里的菇娘都拣了回来,熟透的菇娘是黄色的,甜甜的,里面是满满的籽,她拣了一小筐,与尚静和葛艳玲分享着吃了。
西红柿也罢园了,齐保健将柿子都放到菜窖里储存,齐保良也送来了一筐柿子,红的黄的绿的都有。
黄瓜秧上的几个老黄瓜留了种,最后一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纽也都摘了下来,逐个洗净,搓掉上面的刺,控干水分,鲁秀芝喜欢用大酱腌制黄瓜纽,她找出一个装腐乳的小坛子,副食商店的店员们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小坛子小罐子,他们家还有几个装饼干的印着儿童照片的铁皮饼干桶,以及两个装雪花膏的带盖儿搪瓷深盆。
从大酱缸里舀出大酱装入腐乳坛,将已经晾了两天的黄瓜扭直接埋进大酱里就是了,酱黄瓜带着酱香,还有黄瓜的清香,特别适合切碎了拌小米粥吃,或者切一片,夹到馒头里,都很美味。
蒜茄子比较麻烦,得蒸熟整根的茄子,晾凉后,在茄子上竖着来一刀剖开,再将拌了盐的蒜末抹进茄子腹中,合上,码进咸菜坛子,密封静等。蒜茄子的盐度和温度要控制好,否则极易变成酸茄子,鲁秀芝总把蒜茄子坛子放到偏厦里,冬天几乎冻上冰,但齐保安就爱吃那带着冰碴儿的蒜茄子。
鲁秀芝陆续腌了韭菜花、糖蒜、豇豆角、卜留克、苤蓝疙瘩,菜窖里也储备了新鲜白菜,萝卜埋到沙土里,土豆则放在厨房的小菜窖里
漫长的冬季要来了,萝卜白菜、土豆咸菜霸占餐桌的日子,又将开始了。
说起咸菜,就得说起左邻金承志的老伴儿,他们家是朝族,金大娘极会做朝鲜咸菜,她做的辣白菜色泽鲜艳,口味甜辣,胜过普通咸菜百倍,附近邻居,乃至整个县城,谁家能得上一份老金家的咸菜,都觉得是件值得夸耀几句的事情。
鲁秀芝十分爱吃,去年得了一小碟,吃得甜嘴八舌,但又不好意思再去讨要。
金家的咸菜做法一直秘而不传,自古以来,中国人就习惯了隐藏秘密,宁可失传也不外传。
今年齐保良来送白菜的时候,金大娘看到了,看那白菜喜人,就要了几棵去,鲁秀芝大方地送了她十棵,金大娘掂着白菜直夸种得精心。
一周后,金大娘的孙女金香玉送来了一小盆辣白菜,鲁秀芝哎呀了一声,欢喜地接过。
金香玉站在门口,背着手说“我奶一年做老多咸菜了,都送人了,累得腰疼手疼,结果我家人还都吃不上多少!”
鲁秀芝虽不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计较,但是脸上也讪讪的,她腾出盆来,要给她拿一个齐保健刚分的沙壤大西瓜,金香玉却一把抢过盆子跑出去了,“我奶不让我要你家东西,说那白菜已经顶了!”
听到隔壁大门响动,鲁秀芝隔着院墙大声地喊“这孩子!咋跑那么快!”
又对沈梦昔说“你金大娘做的朝鲜咸菜最好吃了!”
沈梦昔擦着自行车的辐条,漫不经心地说“很难做吗?”
“人家那是朝鲜咸菜,咱们哪会啊!”
“我会啊!”
隔壁传来金香玉的喊声“齐宝珠,你吹牛!”
沈梦昔头都不抬,“呵,还用吹牛,不就是放点糖,放点苹果吗?”
院墙上金香玉怒气冲冲“你敢偷看我家做咸菜!不要脸!”
“真逗!金香玉!全世界就你家是朝鲜人,就你家会做咸菜!”
隔壁传来金大娘呵斥孙女回屋的声音,鲁秀芝还等着她在墙头露个脸,然后跟她解释一番,谁知,咣当一声,门就关上了。
鲁秀芝呆了一下,有些尴尬,训斥女儿,“你就瞎说话吧!”
“骑上我心爱的小摩托”沈梦昔自顾擦着自行车,门口传来一阵马达声,鲁秀芝去开了门,齐保健推着一辆幸福摩托进了门。
“擦车呢珠珠,给哥把摩托也顺道擦了!”
“你可拉倒吧,珠珠的手都皴了,你自己擦!”鲁秀芝不同意。
“妈,我逗她呢!”
鸟枪换炮,齐保健的自行车也换了摩托车,上个月,他花了一千多块钱,买了这辆红色摩托,骑出去非常拉风,回头率百分之百。
齐保安偷偷摸摸也学会了,只是某天退回来时,油箱处磕掉了漆,车把碎了一角,被齐保健踹了屁股一脚,又被鲁秀芝狠狠骂了三天。
邮政绿给了齐保安,齐保安的旧自行车给了鲁秀芝,齐保平的那辆干脆带到了团部去。
就这样,一到早晨上班上学,齐家人人有车,很是让四邻羡慕。沈梦昔就骑着听到蓝色自行车,很少有小学生骑车,还是骑那么亮眼的车,到了学校,天天围一圈人看,她把车存在门卫室边,让门卫大爷帮着照应一下,有时候,同学们要骑一圈,她也大方地把车钥匙一交。
倒是张亮和齐卫明十分不忿,每天辛苦地忙着打消那些想骑车的小子们的念头。
这天,鲁秀芝忽然问沈梦昔,“姑娘,你真的会做朝鲜咸菜吗?”
“会啊。”
“你跟妈说实话,妈不骂你,你是不是真的看着老金家做咸菜了?”
“没有,他们家估计都是偷着做的,你啥时候看他们家做过,都是某一天突然就端出来了。”
鲁秀芝认同地点点头。
”我是在杂志上看到的,就在图书馆,你自己找去!”
鲁秀芝放下心来,这几天,隔壁金家大嫂,说话别别扭扭的,她疑心女儿那一句白糖和苹果,可能真是说着了,人家才起了疑心的。
她特意去金家,抱了一个大西瓜,说了女儿是在图书馆看的,并没偷看过她家做咸菜。
金大娘笑得眼睛眯着,“他鲁姨,你看你还特意过来说一回,你想多了,这咸菜啊,可不是就俺们一家会做,全中国,会做得可多了去了!是不是?你快别多想,香玉那孩子,乱说的!”
鲁秀芝都要笑不出来了,放下西瓜,回了家。郁闷得晚饭都没吃。
这鲁秀芝,就是跟自己家人最是厉害,在外面跟人呛话都跟不上趟,唯有回到家里,才悔恨,“我当时就应该说,我没多想,我家姑娘本来就会做!”
“啊呀,我当时就不应该把西瓜给她留下!”
沈梦昔看着这样的鲁秀芝,摇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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