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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头
    一九八七年的这个冬天,鲁秀芝因貂皮大衣出尽风头,这可是全县唯一的一件,连县长夫人都没有。

    为着这件大衣,她还特意让卢爱勤帮忙从哈市花五百多块钱,买了一顶黑色貂皮帽做为搭配,里面配上自己手织的新式毛衣,中指上还戴了一枚新买的金戒指。

    沈梦昔告诉她,已婚人士应该戴在无名指上,她又将戒指尾部缠了一圈圈的红线,戴到无名指上,这回刚刚好。

    其实鲁秀芝长得挺漂亮,无论是从鲁秀峰的相貌来推断,还是看她年轻时那几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只是她前些年无暇打扮,总是灰色蓝色那两套衣服,这一是因为孩子多,工作忙,二是社会风气普遍如此,年过四十的女人,基本已划归老太太行列,打扮了倒叫人嗤笑。

    这回,她是受了齐慧慈的刺激,烫个头发开了个头,索性大胆起来。

    这样打扮的鲁秀芝,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是百分之二百。

    女人们羡慕地抚摸着大衣上的貂毛,啧啧称奇,又对价格咋舌不已。这些都极大地取悦了鲁秀芝,她在人们羡慕欣赏的目光中,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

    这件貂皮大衣,简直是治愈了鲁秀芝的更年期综合症,每当她生气和抱怨齐有恒不回家的时候,沈梦昔就有意无意提起貂皮大衣的保养和配饰,她准会被吸引注意力,脾气瞬间烟消云散。

    如今,嘉阳的万元户也很是有几个了,但舍得花两万块给媳妇买一件衣服的,可一个也没有,就连鲁秀峰也是咬了几次牙,放弃了。

    他和姐姐说好了,借貂皮大衣给媳妇到照相馆去拍照,但衣服拿去了,周佩仪却没穿,“你买不起我就不穿,为什么借人家的穿!”

    鲁秀峰实是一心想让妻子拍张照片高兴高兴,却忽略了她的自尊心。他顿觉对不起妻子,连声道歉,羞惭地将大衣给姐姐还了回去。

    但其他女人并不都是这么想,来借衣服的还真不少,第一个就是翟丽君,她穿着大衣到照相馆,站在的背景布前照了两张,又让张险峰陪她到江边拍了许多雪景。

    后来陆续有人来借,朝阳照相馆的照相师傅,粗略一估摸,这一段时间,少说有二十来人,穿着这件大衣照相了。

    还有更多的人,因为关系没到那个份儿,不好意思开口,还有就是担心给人弄坏弄脏了赔不起。

    一九八八年的春节,齐家依然欢聚一堂,只是今年雪大路不好,齐有方一家没有回来。齐保安没有探亲假,没回来,其他人都到齐了。

    刚分配到铁路公安处的齐保康也回来了,这几年,他的变化不小,俨然已经以哈市人自居,言行举止也十分注意。他坐在齐老爷子身边,恭恭敬敬地跟他讲自己的工作,“爷,我刚毕业,多做一些工作是应该的,领导对我特别照顾。是,我现在会开车,哈市的道路都熟。单位没分房子,我的资历还不够。”

    齐老爷子欣慰地笑,这半年来,因家中有病人笼罩心头的阴霾,也驱散了许多。

    齐保康还专门送了张凤玲一个掌上秀珍收音机。张凤玲近期情绪极端不佳,几乎仇恨能直立行走的所有人,但今天小叔子的细心温言,让她落泪了。

    所有人面对她的狂躁时,应对的都是无奈与烦躁,唯有齐保康,不提她的病情,只是笑着教她如何调台,还说起去年元宵节她唱的《在希望的田野上》特别好听,叹息着今年因要回去上班,就听不着了。

    年夜饭时,齐卫东要将母亲抱到南屋炕上,张凤玲拒绝了,南屋是爷爷的屋子,她这些年都极少坐那个炕,现在要她躺到上面,更是不可能了。

    后来齐卫青想了个办法,用布袋将她绑在了椅子上,上面盖了个薄毯子,让她半靠在墙边,在地下大桌吃了年夜饭。

    年夜饭是齐有德和齐保良操持的,金萍闻不得油烟味,齐周氏和鲁秀芝帮忙打下手。

    齐老爷子说了话,讲了家里添人进口的喜事,也说了期望张凤玲身体康复的祝福,又叮嘱子孙们努力工作,好好学习。

    张凤玲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齐家是久违的喜气洋洋。

    年夜饭进行到一半,张凤玲脸上忽变,一直坐在她身边的齐卫青迅速抱起母亲,送回她的房间,众人先是一阵错愕,随即都闻到了异味。

    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

    沈梦昔注意到金萍捂住了口鼻,齐保良酒后酡红的脸上也闪过明显的厌恶。

    鲁秀芝看看左右,放下筷子,也跟去了张凤玲的房间。

    齐周氏也是坐在炕沿上,叹口气,也跟过去了。

    张凤玲正死命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喊出声,见到婆婆和鲁秀芝,眼泪刷刷地滑落,“娘!我还是死了吧!”

    “大过年的,你找打呢!”齐周氏喝止她。

    “我活到了四十多岁,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怎么就到了这个份儿上,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张凤玲低声呜咽。

    “行了,卫青你回南屋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奶就行了。”

    齐卫青难过地看了母亲一眼,慢慢回了南屋。

    尽管张凤玲现在轻得只有八十多斤的样子,但是她不能动,要给她翻身擦洗,也是颇费一番力气,鲁秀芝妯娌两人忙了一头汗,总算将张凤玲拾掇干净了。

    她摇着头,再不肯去前屋,只说自己累了坐不住,想听听广播。

    齐周氏也知道她出了丑,肯定再不肯到人前去了,就将脏了的尿布扔到后院雪地里,和鲁秀芝两人洗了手,回到南屋。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此事,继续说些听来的趣事,调节气氛。

    偏生齐保良干了一杯酒后,哭了起来。

    沈梦昔不想听他大叫驴一样的哭声,也不想听齐有德教训他的话,她悄悄来到张凤玲的房间门口。

    张凤玲在听广播,看到沈梦昔,垂下眼皮,没有理她。

    说实话,整个齐家,张凤玲最羡慕嫉妒的,就是这个小姑子。她常常想,如果小时候,她即便只能得到小姑子十分之一的宠爱也好啊!

    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小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的父爱,父母只疼她的弟弟。否则当年她遇到齐保良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他几句软话就骗到了手。这二十多年,她勤劳肯干,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一把抓,还生了三个儿子,但是娘家并没人在乎,她爹说“仨小子咋的,又不姓张!”婆家的小子多得两只手数不过来,人家更稀罕的是姑娘。

    她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妯娌有工作,轻松还风光;跟她年龄相仿得四婶,更是幸运,家里兄弟照应,四叔还正派,又有能耐。

    现在她变成了瘫子,炕上吃炕上拉。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最窝囊的人。

    沈梦昔在她的门口足足站了两分钟,张凤玲都是垂目听着广播。

    沈梦昔摇摇头,轻轻走回了南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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