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子不明白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做为老子高纬当然要身体力行,手把手教会太子怎样治国(搞事)。
既然起了这个念头,高纬马上便不顾妻子幽怨的眼神,拉着太子到了太极宫。
今夜恰巧是苏威和裴世矩在当值,由于各地运河修建的进度不一,导致苏威和裴世矩工作内容对接缓慢,苏威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计算衡量才能拟定出合格的漕粮法和漕运管理制度。
平时身体弱很注意养生的他眼睛都熬出了乌青色。
而裴世矩则轻松很多,他的事情已经办完,可以一边饮茶吃宵夜,一边悠哉悠哉看苏威抓耳挠腮的洋相。
就在此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惊起了他,几个小黄门小跑过来,顾不得调匀呼吸,迅速打手势招呼众人:
“所有人都警醒着点,陛下和东宫马上就要驾临太极殿,几位当值的大人准备接驾!”
裴世矩闻言色变,来不及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皇帝的声音便如重锤砸地,迎面而来:“——不必多礼了,朕来这里是有一些小事要处理,你们忙你们的……”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瞥见苏威眼底的乌青色,马上关切道:
“爱卿这是熬了几个通宵么。怎么如此萎靡不振?”
苏威朝皇帝一揖,又朝太子拱了拱手,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声音却沙哑疲惫得很:“有劳陛下关心,臣自幼身体便弱一些,只要熬的时间稍稍长一点,臣就不太熬得住了……不过臣手里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要尽快办好才是,办完臣再下去睡觉。”
嗯,勤勉奉公,这才是国家栋梁之材该有的样子。
皇帝暗暗点头,然后看向裴世矩,最后眼神意味深长地落在了裴世矩还没消灭的夜宵上。
鸽子汤、羊肉羹、烤羊腿、拌野菜…你小子会享受啊…
当然,高纬也不会说什么,重臣们夜里熬夜处置国政本就十分辛苦,准备丰富的夜宵供应也是高纬授意,算是奖赏臣子,给他们的一点小福利。
不过人苏威这么辛苦,身体不好还要强撑着上班,你在边上看着不帮把手也就算了了,还吃上了?是不是太过分了?合着非要人苏威开口求你你才动手?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裴世矩还是读懂了皇帝包含的深意,他觉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还可以挽救一下,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气氛有些尬住。
最后还是高纬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裴爱卿辛苦?”
裴世矩也不知是一时脑抽还是怎样,话都不过脑子就谦逊上了:“应当的、应当的。”
说完自己都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子。
“……”
高纬无语了半晌,不过他为上位者多年,已做不来翻白眼这种外臣看来轻佻的举动:
“爱卿真是好胃口,令人羡慕啊!不过爱卿年纪虽轻,口腹之欲上来了也需注意着些,夜里那些味厚油重的东西就不要多吃了,容易谢顶…”
裴世矩脸上写满囧字,忍了又忍,终究是按捺住摸头发的冲动,唯唯诺诺谢恩。待到皇帝和太子离开,才偷偷拿了镜子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借着月光一照。
好在只是稍微有些发福,头发依然茂密。
裴侍郎一颗心这才落下大半,就说嘛,他年纪轻轻的,谢顶?怎么可能?
他长呼口气,满意地摸了摸头顶,几根头发无声被薅下…
小裴侍郎的心理阴影高纬没有兴趣知道,他一到后殿自己的御书房,马上指示内侍将近日以来发生的几件小事筛选出来供太子翻阅。
“想要做一个明君,不但要有远见卓识,还要洞察世事人心,一味宽仁博名是糊涂的表现。要保住你的权威,不致被贪官污吏所蒙蔽,你必须认真观察官员们的每一个表现,深思他们每一个举止,凡是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大张旗鼓也好、潜移默化也罢,绝不要放过。”
高珩神态一下变得有些紧张,这又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考验。小黄门很快将近日内发生,但皇帝还没来得及回复的奏章呈上,高纬一一翻看之后,从中挑出了两本递给太子。
第一本奏章是工部的奏报,说是为修理太庙使用的礼器和灯具,申领了五百贯钱,还剩下十几贯钱,特来勾兑账目。高珩拧着眉头瞅了半天没有瞅出什么问题。
他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母亲是父皇的原配皇后,外祖家里更是势力庞大,一出生就被视为帝国的未来。高纬虽然厉行节俭,可架不住他母亲和太后、宗长对高珩是千般宠爱,导致高珩对钱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概念,他不是吹牛,是真的对钱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外面用钱也买不到的。
在他的印象里,他每天耳边听到的都是几十万乃至几百万贯的事情,区区五百贯钱,对于家大业大的北齐太子还不是九牛一毛?
这件小事夹杂在几十件大事之间,谁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引起父皇的注意。
高珩瞅了很久,还是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高纬也不生气,让他翻翻下一本。
下一本就更简单了,是中书侍郎崔季舒向皇帝举荐了一个叫封孝琰的人脱罪,据说此人文笔瑰丽、为人清正,有古名士之风,此前犯罪其实没有什么大过,丢冠去职实在惩罚过重了。
封孝琰什么人高珩不清楚,但崔季舒他是晓得的,“殴帝三拳”的主角嘛,是他大伯二伯的忠实马仔,专门负责监视孝静帝元善见的一举一动,称得上忠臣、老臣了。
一般这样的老臣开口求这样的小事,皇帝很难不给面子,他刚要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瞥见父皇的脸色却又有些迟疑。略一思索,马上道:
“我想看看封孝琰的卷宗。”
高纬的严格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小黄门连忙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于封孝琰的卷宗便被呈上,其人生平、履历、荣誉、人生污点、乃至上上下下一应的人际关系,都被记录得一清二楚。
此人出身渤海蓨县封氏,世家大族的倾力培养之下,才华当然是不缺的,但性格太过狷介轻薄,在官场上人缘一向不好,最后因为贪污的罪名被贬斥归家…
但父皇连祖珽这种好名利、财帛的人都能任为宰相,又怎么会对封孝琰犯的那点小事耿耿于怀?
高珩按捺下心中的急切,耐心往下看,大致梳理了一遍之后,他大概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以一种不确定的口吻说道:
“封孝琰贪污倒不算大事,只是此人恃才傲物,在政治上又毫无建树,小才中肯,大才则有待商榷,何况封孝琰的妻子亦出身崔氏,与崔季舒乃是一家,崔季舒出言保他,恐怕也未必是出于什么仗义执言呢。”
高纬微微颔首,道:
“一开始朕也几乎要首肯,想要表扬一下崔季舒的忠直敢言,可回过头来又发觉有些不对。很多诡计往往都潜藏在光明正大的理由之下,朕也是查过才知道他和崔季舒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再一查,发现封孝琰这厮回乡之后秉性不改,屡屡抨击国政。”
“那崔季舒这般用心是什么意思?要朕请一个与朕政见相左的人回来做官么?他也需知现在是高熲变革发力的重要时期,朕这个时候踏错一步,会不会给满朝臣僚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朕对高熲不满、对高熲的变革改制也失去了信心,甚至让他们以为,只要逼一逼朕,朕就会舍弃高熲?”
“当然,这也可能是朕的错觉,或许崔季舒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什么利益团体站在他背后搞阴谋算计,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召封孝琰回朝可能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朕就绝不会准允。”
为君者,只要他还权力在握,他的周围每天都会充满欢呼赞美、欺骗谣言、阴谋算计,一个不够老练的君王往往就会被这些人骗得晕头转向。
高珩年纪到底还小,根本想不到这么一些事里居然潜藏着那么多弯弯绕绕,心中又是兴奋又是忐忑。
高纬接着说道:
“还有前一件事,就暴露出你娇生惯养、不谙世事,我问你,什么样的金盘银盏修补一下要花五百贯?”
“朕自开工部以来,工部规矩,从来都是先估后领,银钱估计得不合理,按理要有上官斥驳,可没有人察觉到不对,自然也没有人站出来质疑,这些人竟还装模做样的交还了朕十几贯”皇帝气笑了:“他们竟以为可以浑水摸鱼,任意饰词狡辩,简直荒谬。”
“那父皇要追责到底吗?”
“不用小题大做,你用这个来借题发挥又能斗倒谁呢?你只需说,不日将往太庙拜祭祖宗,他们自然就会知道朕的意思,连夜把太庙上上下下都修缮好。”
保准他们一分钱都挣不着,还得搭钱进去。
跟我斗?
与官僚们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高纬自得往椅子上一靠。忽然想到,小事用来借题发挥当然发落不了什么人,但如果是大事就不一样了。
朝中的变革与反贪反腐往往是要双管齐下的,反贪声势浩大,变革则润物无声,要得就是打官僚和利益集团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他们自己头顶上的官帽都岌岌可危,也就顾不上高熲在搞什么名堂了。
高熲的变革改制现在遭到了很大阻力,就在于没有更大的事情来转移满朝官员的注意力。
还是得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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