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丝丝缕缕的寒气如同针蛰一般往袖子里钻,长信宫前的回廊里,灯笼暗暗,如同长夜不寐的鬼火。回廊中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浅浅的影子在宫墙穿过。
虽然是大寒天,可胡长仁的背后却被冷汗给浸湿,他紧张的左右看看,拉开自己的衣襟,一份明黄色的帛书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胡长仁闭眼呼了一口白气,收拾好心情,朝千秋门外走去。
废了半天口舌,太后妹妹总算是答应写下这份废立诏书,不管是太后妹妹还是他胡长仁,其实在倒向高俨的时候都是做出了一番思想斗争的。
其实就个人感情而言,胡长仁还是挺喜欢高纬这个外甥的,小时候他也可以跟自己尿到一个壶里,可是现在……唉,胡长仁望向前方飘渺的灯火,心里忽然有些悲凉。
【可是啊,琅琊王说得没错呀,纬儿如果不退位,那么我老胡家绝对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
【为了保全自家,也只能牺牲一下纬儿了……】
“俨儿他想废帝?不行,这绝对不行,我不答应!”玉佛堂内,胡太后惊诧的大声反对。
二子相杀,这是她和高湛都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胡太后把矛头指向了胡长仁,“大哥,罔我叫你一声大哥,俨儿他生出这样的心思,你为何不劝阻他!你是非要看到他们兄弟阋墙、血流成河才高兴是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胡长仁苦笑道:“这不是我要如何了?琅琊王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琅琊王手底下有十余个投靠的勋臣,如今千秋门的守将库狄伏连也快要被他收服了,你觉得纬儿他怎么能够挡得住琅琊王?”
“什么?连库狄伏连都投向俨儿那一边了?”胡太后几乎站立不稳,一只手扶住矮几,缓缓坐下,面色煞白。她几乎不敢想象,她和高湛老早就害怕会有这么一天出现,所以最终决定让高纬继承皇位的时候就一直有意打压高俨,就是为了防止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千防万防,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难道说,这就是宿命吗?】她心灰意冷的想。
“呵,俨儿准备的这么齐全……,怕是很早的时候就存着这份心了吧?……”她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了。
胡长仁默然不语,其实琅琊王的心思朝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年琅琊王也的确一心想要韬光养晦,尽量淡出高纬的视野,可是却依然被高纬识破,这让高俨不得不铤而走险。
虽然冒险,但是值得一试!赢了就赢了所有!
胡长仁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了……妹子,你就答应下来吧……”
“哀家要是不答应呢?我要是到纬儿那里把一切都告诉他呢?”胡太后反问道,像是随口那么一说,可是自己的妹妹自己终归是了解的,胡太后这可不是开玩笑。
于是胡长仁捏着胡须,脸皱成了一个苦瓜,道:“妹子,你别这样,你这样做有什么用呢?你现在告诉纬儿那也来不及了,搞不好俨儿会提前动手……,再说了,就算纬儿有本事镇压俨儿,可这是谋反大罪呀!是要诛族的!纬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纬儿了,就算纬儿和从前一样,出了这样的事,纬儿能放过俨儿吗?”
“……这些日子纬儿做的那些事你也看到了,先是杀了老和,然后又得罪了勋贵,然后又差点杀了自己的亲舅舅,现在连陆令宣那个婆娘都已经站到俨儿这边了,即使是俨儿没有存着废立的心思,这个皇位纬儿也是坐不稳当的!”
“你自己想一想,纬儿他对你可还和从前一样吗?”胡长仁几乎动用了全身力气,这是他有生以来口才最好的一次,“纬儿他和过去不一样啦!他动手不会心慈手软的,照他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我们老胡家,迟早他会把刀架在俨儿的脖子上的!”
“妹妹,哥求你了,你就算不为咱们家考虑一下,你也为先帝留下的江山、为俨儿考虑一下吧!”
胡太后被打垮了心理防线,哭泣道:“那我能怎么办?纬儿赢了会杀了俨儿,俨儿赢了也绝不会放过纬儿的!”
胡长仁心中一动,说:“来之前我也这样问过俨儿,俨儿再三保证过了,说只要纬儿乖乖退位便绝对不会为难纬儿的,照样封纬儿做一个太平王爷。”
胡太后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希翼的地问道:“果真?俨儿真的是这么说的?”
【当然是假的……】这只是胡长仁为了骗妹妹赶紧写诏书编出来的鬼话,稍微理智一点的人都可以想明白,只不过胡太后此刻已经被伤心和恐慌冲昏了大脑,才会将胡长仁的话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哥,你说得可是真的?俨儿真是这么保证的?”胡太后追问道。
胡长仁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飞快的掩去,面不改色道:“这是自然,我还能拿纬儿的命骗你不成?”
“……”胡太后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榻上,良久,方才说:“好……,我写,拿笔墨来……”
心里正在矛盾中纠结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千秋门外,守门的士兵连腰牌也没有检查,身也没有搜便放他的马车过去了,胡长仁撩起帘子疑惑道:“欸,今日千秋门怎么检查这么松啊?”
那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禁军兵士道:“库狄将军特别交代了,说是国舅爷的车驾可以不用检查。”
“哦,”胡长仁合上帘子。
【看来琅琊王已经把库狄伏连给说服了,果然,纬儿这次一定是赢不了了……】
胡长仁觉得自己站对了队伍,对车夫吩咐道:“去琅琊王府!”
此刻琅琊王府的一个暗室里,烛光明亮,琅琊王和十几个人正在密室中议事。
“你们在邺城里可以调集多少人?”
“殿下,臣等在西大营管着四千多人,可以全部抽调过来!”
“殿下,臣这边怕是不好办哪,臣可以调动的兵马现在都在北大营,北大营的上官是兰陵王,没有合适的理由,怕是不好调动呀……”一个人皱眉说。
“兰陵王……”高俨也皱起了眉,想了想说:“不必顾及他,兰陵王这个人领兵打仗有一手,可是如果让他参与朝政他是绝对不敢的,更别说,这废立之事,他决计不敢和咱们对着干的。”
这是兰陵王给人的一贯印象,事实也的确如此,兰陵王这个人,只要不是在战场上,一向都是温顺和气的,在朝中的存在感比他的弟弟安德王还要低,奉行的是明哲保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一套,因此,如果说兰陵王会翻脸挡住他们的路,琅琊王是不信的。
“到时候拿出太后的密诏给他看,他如何敢拦住我们?”
“这么说来,殿下到时候可以调集不下万人!大事可期呀!”一个人惊喜道。
“殿下必成一代圣君!”
“错啦,该改成陛下了!”
“哈哈哈哈哈……”
“怕就怕左相呀……”一个人忧虑道:“听说近日左相就会回邺城。”
琅琊王道:“孤早就想好了……,孤会让母后下旨调太宰段韶回京,拥立孤登基,到时候大势已定,斛律明月(就是斛律光,明月是他的表字)就是有天大的手腕也无力回天了!”
“王爷,国舅爷来了……”老管家出现在密室门口,背后胡长仁迈步进来。
“殿下,这是太后的密诏。”胡长仁将诏书递给琅琊王,高俨迫不及待的夺过诏书,摊开仔细看,欣喜道:“天下是孤的了!”
“恭喜殿下!”所有人都拜倒。
“殿下准备何时动手?”
“免礼!”琅琊王此刻心中豪情满怀,却做出一幅从容的样子,说:“后天就是岁朝节,百官都会入宫朝见,那个时候动手,可以把百官都控制起来,再好不过……嗯,就是后天了!到时候派人调集一万人进邺城,孤亲自领着三千兵马进皇城和库狄将军汇合,嗯?库狄将军没意见吧?”
“臣没有什么意见。”库狄伏连恭敬道,似是完全被高俨收服的样子,高俨呵呵一笑,拍拍他的肩甲,道:
“诸位放心,孤夺得大位绝对不会亏待各位的!”
“呃?舅舅有什么想说的吗?”
“臣,没什么想说的……”
胡长仁想了想,终于还是将为高纬求情的话咽倒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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